4月4日13时30分许,4名年轻人在张家界天门山跳崖。经当地公安部门查明,4人为自杀。这几个年轻人,均在外务工,最小的23岁,最大的也不过34岁。 记者|印柏同 陈银霞 实习记者|顾靓楠 编辑|王珊 孤单的老三 彭志军出事后,徐明也是问了父母,才将新闻里的彭志军跟自己认识的“老三”联系在一起。彭志军家在河北省邯郸市的李谷驼村。彭志军兄弟姐妹四个,在家排行老三,村里人常年这么叫他,大名反而有些生疏。2023年4月7日张家界市永定区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发布通告称,4月4日13时30分许,四名游客从天门山景区山顶西线玻璃栈道出口约10米的位置跳崖,其中三名男子已跳崖身亡,女子被及时拦下,但因跳崖前服毒,紧急送医抢救后无效死亡。这里面,就有“老三”。 根据大象新闻的报道,一名逝者的朋友提到,警方向家属透露,这4名死者通过群聊的方式沟通策划,其中一名死者是带头人。他们以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在跳崖之前,四人服了毒药,还从本子上撕下纸写下遗言,遗书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本人xxx,具有民事行为能力,本人是自杀,与其他人无关。”这位朋友说,遗书是4月2日写下的。 天门山玻璃栈道(图|视觉中国) 李谷驼村村子不小,有2000多人。徐明今年30岁,比彭志军小三岁,他家离彭志军家很近,只有几百米。在徐明的印象里,彭志军个子不高,不超过一米七,人看起来很瘦,也不爱说话。徐明告诉本刊,在跳崖前,彭志军已经四年没有回家。彭志军的母亲在四年前去世,去年是她逝世三周年,“三周年在我们这是个大事,要请亲戚和村里人几百人,还要请戏班子,儿子女儿是一定要在场的,要上香磕头。不来就是不孝顺。”徐明还记得,当时彭志军的家人在群里问:谁有老三联系方式?没有人回,家里人后来还报警了,“过了很久,才听说他在四川。我们村里人都在想,他是不是被骗进了传销组织。” 在李谷驼村,彭志军家条件在村里算是差的。这从房屋就能看出来,整个李谷驼村以二层小楼为主,只有彭志军家还住在一层平房里。徐明去过那个家,“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冰箱、彩电,他家进去后,柜子没有,电视也没有。房子没有做吊顶,还漏水。” 跟村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彭志军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我们那时,高中考不上就直接下工地。”徐明告诉本刊,村里人基本上去天津一个叫小南河村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劳务市场,有不少人来找建筑工,像刮腻子、刷大白等等。他们就住在工地板房,几平米,四张上下铺,厕所和洗漱都在外面。 图|视觉中国 彭志军的工作是刮腻子,这是最基础的活,他干活不算勤快,“有点磨洋工”,“工地上五六十个人,几个人一组干活,偷懒也不容易被老板发现。”彭志军比较瘦,又不爱说话,存在感也低。建筑工是个辛苦又枯燥的活,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上班,一直上到12点左右才能吃饭休息一下,一天得干够10个小时。活也脏,一天下来,身上抹的都是东西,还孤单,“虽然都是熟人,但不是朋友。” 徐明说自己下班后就会去附近市场逛逛,买点衣服,吃吃饭、喝喝酒,有时也去网吧玩游戏。小南河有几百号同村人,他们经常会约着一起吃饭喝酒,彭志军很少参加,即使来了,也不怎么说话,“要么低头看手机,要么吃饭,就不回你,给人感觉爱答不理。大家也都不再叫他。” 即使如此,徐明和村里人还是没选择离开,“一个月下来工资有八九千。”徐明很知足。彭志军是个特例。在徐明的印象里,应该是在2021年秋天左右,他有一次在小南河的街上碰到彭志军,对方穿个衬衫,外面套着小西服,头发是杀马特造型,乍眼的蓝色。徐明跟他打招呼,才知道彭志军去了理发店。这在徐明看来,是“奇葩”和难以理解的选择,“理发店一个月只有3000左右,村里没其他人做这种从高到低的选择。”徐明说,他当时很为彭志军着急,他没结婚,家里条件也不好,“但我也没有劝他来工地。” 贫穷的压力 如果要寻找四个年轻人身上的共同点,贫穷带来的磨难以及不断新添的变故或许是他们的共性。四川女孩陈婷今年23岁。出去打工之前,她一直生活在四川内江的一个村子里。在初中同学孙苗苗的回忆里,陈婷个子很小,人也瘦,和班里另外两个女同学被称为“矮子三剑客”,“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身高,都穿着校服。”她胆子又小,遇到老师批评,她不敢像别的同学一样当面顶撞,只敢背后说一说。孙苗苗说,外表上看来,陈婷并不是内向的人,她很爱笑,笑点低,也爱帮人忙,“经常帮我们买东西”。 陈婷一直成绩不好,孙苗苗说,初中时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劝退了不少学生,陈婷就是其中一个。这之后,陈婷的妈妈吴丹给她找了一个学美容的师傅,陈婷跟着学了半年,就出去打工了,“她本来成绩就不好,我就想着(她)能够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就好。”那时陈婷才16岁,她先后去了内江、成都、广东等地方。吴丹告诉本刊,陈婷一般半个月到一个月打一次电话给她,“我也不问她在哪个城市打工,我就问她生活好不好,就不管那些。” 2020年11月12日,湖南张家界天门山上的游客。(图|视觉中国) 作为一个还在苦苦谋生的母亲,吴丹其实有些顾不上孩子——家里只有两三亩地,七八年前包给了别人,她跟丈夫在县里的工厂打工,一年加起来有五六万的收入。去年,丈夫得了癌症,一直在化疗,治疗费用是笔不小的开销。吴丹告诉本刊,陈婷原来在的美容院,工资是底薪加提成,好的情形下,一个月有5000多收入。但有一次给家里电话,陈婷提到,工资没有保底了,只有提成,她说自己想要辞职,“她说工资很低了,想换个高一点工资的工作。半个多月前,她辞了原来的工作。” 只比陈婷大三个月的张财睿家里生活也是不富裕的。十多年前张财睿的父母离了婚。张财睿的父亲五十多岁,兄弟六个,他是老四,因为家里穷,两个四十多岁的弟弟现在都没结婚。一个邻居告诉本刊,他们的村子在福建省德化县的村子里,三十多年前开始,村里人相继往镇上搬,“就是集资建房。他们家现在还在山上,几个兄弟凑钱盖了房子,一人估计也就一间,砖头都还露在外面。” 对于出生于1990年的彭志军来说,生活给予的压力是更迫切的。村里人都知道彭志军结婚难。彭志军的父亲已经70多岁。徐明听父亲提起,彭志军的父亲年轻时很能干,除了种地之外,还会房屋修补的手艺,年轻时每天骑着摩托三轮带着喇叭走街串巷,“他挺能受(吃苦)的,我们一般晚上七八点吃完饭,会听到发动机的声音,那就是他回来了。”在农村,儿子结婚,房子是“必需品”。彭志军大哥结婚的时候,父亲把自己的房子给了大儿子用作婚房。又靠着操劳和借贷给二儿子盖了间普通的砖房。 《丈夫得了抑郁症》剧照 但十多年前,彭志军父亲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不能再干零活了,只靠种地,因为家里穷,老二也没娶上媳妇,他和二儿子、彭志军住在一起。徐明说,村里的年轻人一般20出头就要结婚。彭志军大哥比彭志军大十多岁,结婚时彩礼只有两三万。但到了彭志军要结婚时,彩礼已经翻了好几番,“现在彩礼要20万,还得县城买房,县城一套房得好几十万。”徐明说,现在村里年轻人一结婚,就开始给儿女攒钱,“村里结不起婚的,要不是家庭条件差一点,要不就是脑袋不好使。” 徐明也没结婚,每次回家都有媒婆给他介绍对象,最多的一天,他相了六次亲。他还知道有个女孩,一天见过十个。没有人给彭志军介绍对象,在农村的婚姻衡量链条里,彭志军各方面都处于最末端——他没有房子,也没有正式的工作。“在村里,他有些抬不起头。”徐明告诉本刊,没有失踪前,在村里遇到人打招呼,彭志军表现出来的都是回避的行为,“他都是低着头,很缓慢的‘嗯’一声,然后再看你一眼。” 最后一次联系 事发当天,刘志永的家人是通过警察才知道刘志永跳崖的事情的。他的堂嫂说,大家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就在上个月他还请了三四天假,专门从广东回了趟老家看了父亲。”这一次回家,在几个邻居的印象里,似乎是刘志永出去务工十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几次回老家——以至于,他们已经不能一眼认出来这位34岁,已临近中年的老乡。 站在山脚仰望天门山(图|视觉中国) 刘志永家在河南周口市沈丘县的一个村子。2018年,沈丘县才摘掉贫困县的帽子。这一变化在这个不到2000人的村子里最明显的表现是:村子里终于修好了水泥路,墙上写上了规整的粉刷字。但对村民来说,种地和务工还是他们主要谋生的手段。 村里的邻居告诉本刊,刘志永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两人都已出嫁。“条件苦”是村里人对这家人最为直观的印象:早在20多年前,刘志永的母亲就去世了,他的父亲多年前中风,行动不太方便,奶奶已经90多岁,两个人住在一层的老房子里,守着半亩地生活,“他父亲虽然身体不好,还是坚持什么事都自己做,一个人照顾老母亲。” 《大江大河》剧照 刘志永在十六七岁就出去打工了。在村里人看来,十几岁的刘志永,离开家乡更像一场告别,“他很少回来,结婚都没在村里办婚礼,听说老婆就是广东人,说不定是倒插门。”在同村村民刘强印象里,他至少13年没见过刘志永。刘志永的堂嫂告诉本刊,刘志永平常也不怎么跟家里人联系。她对他的了解也有限,只知道他和妻子以前在一个工厂打工,后来离了婚,孩子也判给了前妻。后来,他又谈了一次恋爱,据说被骗了。上次回家的时候,刘志永跟家人提到想去外面旅游玩一下,“说情绪有点低落,其他没多说什么。”堂嫂说,后来看新闻,刘志永跳崖时候染着红发。 陈婷最后一次与家里联系是在4月1日,她告诉母亲吴丹,自己已经到了成都,打电话是为了让她安心。她说自己是去好朋友那里看工作,她跟朋友租了房子,要一起进厂,“那是她的闺蜜,小学同学,初中也在一个学校。我也没问她进什么厂。”现在能看到的有关陈婷生前最后的信息,来自她跳崖的几分钟前发的朋友圈,她拍了照片,配文是:“你好世界,再见。” 徐明上一次与彭志军联系还是在前年,当时彭志军突然加他微信,问能不能向他借一两百块钱,说是用作路费。徐明给他转了100元。他没有还,徐明也没有要。徐明记得,刚加微信时,彭志军还把他屏蔽了,“他的朋友圈背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感觉他还是挺封闭自己的,自己内心有一个小世界,很少人了解他。” (实习记者方厚寅、王雅文对本文有贡献,文中徐明、吴丹、孙苗苗、刘强为化名。)_
4月4日13时30分许,4名年轻人在张家界天门山跳崖。经当地公安部门查明,4人为自杀。这几个年轻人,均在外务工,最小的23岁,最大的也不过34岁。
记者|印柏同 陈银霞
实习记者|顾靓楠
编辑|王珊
孤单的老三
彭志军出事后,徐明也是问了父母,才将新闻里的彭志军跟自己认识的“老三”联系在一起。彭志军家在河北省邯郸市的李谷驼村。彭志军兄弟姐妹四个,在家排行老三,村里人常年这么叫他,大名反而有些生疏。2023年4月7日张家界市永定区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发布通告称,4月4日13时30分许,四名游客从天门山景区山顶西线玻璃栈道出口约10米的位置跳崖,其中三名男子已跳崖身亡,女子被及时拦下,但因跳崖前服毒,紧急送医抢救后无效死亡。这里面,就有“老三”。
根据大象新闻的报道,一名逝者的朋友提到,警方向家属透露,这4名死者通过群聊的方式沟通策划,其中一名死者是带头人。他们以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在跳崖之前,四人服了毒药,还从本子上撕下纸写下遗言,遗书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本人xxx,具有民事行为能力,本人是自杀,与其他人无关。”这位朋友说,遗书是4月2日写下的。
天门山玻璃栈道(图|视觉中国)
李谷驼村村子不小,有2000多人。徐明今年30岁,比彭志军小三岁,他家离彭志军家很近,只有几百米。在徐明的印象里,彭志军个子不高,不超过一米七,人看起来很瘦,也不爱说话。徐明告诉本刊,在跳崖前,彭志军已经四年没有回家。彭志军的母亲在四年前去世,去年是她逝世三周年,“三周年在我们这是个大事,要请亲戚和村里人几百人,还要请戏班子,儿子女儿是一定要在场的,要上香磕头。不来就是不孝顺。”徐明还记得,当时彭志军的家人在群里问:谁有老三联系方式?没有人回,家里人后来还报警了,“过了很久,才听说他在四川。我们村里人都在想,他是不是被骗进了传销组织。”
在李谷驼村,彭志军家条件在村里算是差的。这从房屋就能看出来,整个李谷驼村以二层小楼为主,只有彭志军家还住在一层平房里。徐明去过那个家,“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冰箱、彩电,他家进去后,柜子没有,电视也没有。房子没有做吊顶,还漏水。”
跟村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彭志军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我们那时,高中考不上就直接下工地。”徐明告诉本刊,村里人基本上去天津一个叫小南河村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劳务市场,有不少人来找建筑工,像刮腻子、刷大白等等。他们就住在工地板房,几平米,四张上下铺,厕所和洗漱都在外面。
图|视觉中国
彭志军的工作是刮腻子,这是最基础的活,他干活不算勤快,“有点磨洋工”,“工地上五六十个人,几个人一组干活,偷懒也不容易被老板发现。”彭志军比较瘦,又不爱说话,存在感也低。建筑工是个辛苦又枯燥的活,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上班,一直上到12点左右才能吃饭休息一下,一天得干够10个小时。活也脏,一天下来,身上抹的都是东西,还孤单,“虽然都是熟人,但不是朋友。”
徐明说自己下班后就会去附近市场逛逛,买点衣服,吃吃饭、喝喝酒,有时也去网吧玩游戏。小南河有几百号同村人,他们经常会约着一起吃饭喝酒,彭志军很少参加,即使来了,也不怎么说话,“要么低头看手机,要么吃饭,就不回你,给人感觉爱答不理。大家也都不再叫他。”
即使如此,徐明和村里人还是没选择离开,“一个月下来工资有八九千。”徐明很知足。彭志军是个特例。在徐明的印象里,应该是在2021年秋天左右,他有一次在小南河的街上碰到彭志军,对方穿个衬衫,外面套着小西服,头发是杀马特造型,乍眼的蓝色。徐明跟他打招呼,才知道彭志军去了理发店。这在徐明看来,是“奇葩”和难以理解的选择,“理发店一个月只有3000左右,村里没其他人做这种从高到低的选择。”徐明说,他当时很为彭志军着急,他没结婚,家里条件也不好,“但我也没有劝他来工地。”
贫穷的压力
如果要寻找四个年轻人身上的共同点,贫穷带来的磨难以及不断新添的变故或许是他们的共性。四川女孩陈婷今年23岁。出去打工之前,她一直生活在四川内江的一个村子里。在初中同学孙苗苗的回忆里,陈婷个子很小,人也瘦,和班里另外两个女同学被称为“矮子三剑客”,“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身高,都穿着校服。”她胆子又小,遇到老师批评,她不敢像别的同学一样当面顶撞,只敢背后说一说。孙苗苗说,外表上看来,陈婷并不是内向的人,她很爱笑,笑点低,也爱帮人忙,“经常帮我们买东西”。
陈婷一直成绩不好,孙苗苗说,初中时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劝退了不少学生,陈婷就是其中一个。这之后,陈婷的妈妈吴丹给她找了一个学美容的师傅,陈婷跟着学了半年,就出去打工了,“她本来成绩就不好,我就想着(她)能够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就好。”那时陈婷才16岁,她先后去了内江、成都、广东等地方。吴丹告诉本刊,陈婷一般半个月到一个月打一次电话给她,“我也不问她在哪个城市打工,我就问她生活好不好,就不管那些。”
2020年11月12日,湖南张家界天门山上的游客。(图|视觉中国)
作为一个还在苦苦谋生的母亲,吴丹其实有些顾不上孩子——家里只有两三亩地,七八年前包给了别人,她跟丈夫在县里的工厂打工,一年加起来有五六万的收入。去年,丈夫得了癌症,一直在化疗,治疗费用是笔不小的开销。吴丹告诉本刊,陈婷原来在的美容院,工资是底薪加提成,好的情形下,一个月有5000多收入。但有一次给家里电话,陈婷提到,工资没有保底了,只有提成,她说自己想要辞职,“她说工资很低了,想换个高一点工资的工作。半个多月前,她辞了原来的工作。”
只比陈婷大三个月的张财睿家里生活也是不富裕的。十多年前张财睿的父母离了婚。张财睿的父亲五十多岁,兄弟六个,他是老四,因为家里穷,两个四十多岁的弟弟现在都没结婚。一个邻居告诉本刊,他们的村子在福建省德化县的村子里,三十多年前开始,村里人相继往镇上搬,“就是集资建房。他们家现在还在山上,几个兄弟凑钱盖了房子,一人估计也就一间,砖头都还露在外面。”
对于出生于1990年的彭志军来说,生活给予的压力是更迫切的。村里人都知道彭志军结婚难。彭志军的父亲已经70多岁。徐明听父亲提起,彭志军的父亲年轻时很能干,除了种地之外,还会房屋修补的手艺,年轻时每天骑着摩托三轮带着喇叭走街串巷,“他挺能受(吃苦)的,我们一般晚上七八点吃完饭,会听到发动机的声音,那就是他回来了。”在农村,儿子结婚,房子是“必需品”。彭志军大哥结婚的时候,父亲把自己的房子给了大儿子用作婚房。又靠着操劳和借贷给二儿子盖了间普通的砖房。
《丈夫得了抑郁症》剧照
但十多年前,彭志军父亲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不能再干零活了,只靠种地,因为家里穷,老二也没娶上媳妇,他和二儿子、彭志军住在一起。徐明说,村里的年轻人一般20出头就要结婚。彭志军大哥比彭志军大十多岁,结婚时彩礼只有两三万。但到了彭志军要结婚时,彩礼已经翻了好几番,“现在彩礼要20万,还得县城买房,县城一套房得好几十万。”徐明说,现在村里年轻人一结婚,就开始给儿女攒钱,“村里结不起婚的,要不是家庭条件差一点,要不就是脑袋不好使。”
徐明也没结婚,每次回家都有媒婆给他介绍对象,最多的一天,他相了六次亲。他还知道有个女孩,一天见过十个。没有人给彭志军介绍对象,在农村的婚姻衡量链条里,彭志军各方面都处于最末端——他没有房子,也没有正式的工作。“在村里,他有些抬不起头。”徐明告诉本刊,没有失踪前,在村里遇到人打招呼,彭志军表现出来的都是回避的行为,“他都是低着头,很缓慢的‘嗯’一声,然后再看你一眼。”
最后一次联系
事发当天,刘志永的家人是通过警察才知道刘志永跳崖的事情的。他的堂嫂说,大家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就在上个月他还请了三四天假,专门从广东回了趟老家看了父亲。”这一次回家,在几个邻居的印象里,似乎是刘志永出去务工十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几次回老家——以至于,他们已经不能一眼认出来这位34岁,已临近中年的老乡。
站在山脚仰望天门山(图|视觉中国)
刘志永家在河南周口市沈丘县的一个村子。2018年,沈丘县才摘掉贫困县的帽子。这一变化在这个不到2000人的村子里最明显的表现是:村子里终于修好了水泥路,墙上写上了规整的粉刷字。但对村民来说,种地和务工还是他们主要谋生的手段。
村里的邻居告诉本刊,刘志永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两人都已出嫁。“条件苦”是村里人对这家人最为直观的印象:早在20多年前,刘志永的母亲就去世了,他的父亲多年前中风,行动不太方便,奶奶已经90多岁,两个人住在一层的老房子里,守着半亩地生活,“他父亲虽然身体不好,还是坚持什么事都自己做,一个人照顾老母亲。”
《大江大河》剧照
刘志永在十六七岁就出去打工了。在村里人看来,十几岁的刘志永,离开家乡更像一场告别,“他很少回来,结婚都没在村里办婚礼,听说老婆就是广东人,说不定是倒插门。”在同村村民刘强印象里,他至少13年没见过刘志永。刘志永的堂嫂告诉本刊,刘志永平常也不怎么跟家里人联系。她对他的了解也有限,只知道他和妻子以前在一个工厂打工,后来离了婚,孩子也判给了前妻。后来,他又谈了一次恋爱,据说被骗了。上次回家的时候,刘志永跟家人提到想去外面旅游玩一下,“说情绪有点低落,其他没多说什么。”堂嫂说,后来看新闻,刘志永跳崖时候染着红发。
陈婷最后一次与家里联系是在4月1日,她告诉母亲吴丹,自己已经到了成都,打电话是为了让她安心。她说自己是去好朋友那里看工作,她跟朋友租了房子,要一起进厂,“那是她的闺蜜,小学同学,初中也在一个学校。我也没问她进什么厂。”现在能看到的有关陈婷生前最后的信息,来自她跳崖的几分钟前发的朋友圈,她拍了照片,配文是:“你好世界,再见。”
徐明上一次与彭志军联系还是在前年,当时彭志军突然加他微信,问能不能向他借一两百块钱,说是用作路费。徐明给他转了100元。他没有还,徐明也没有要。徐明记得,刚加微信时,彭志军还把他屏蔽了,“他的朋友圈背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感觉他还是挺封闭自己的,自己内心有一个小世界,很少人了解他。”
(实习记者方厚寅、王雅文对本文有贡献,文中徐明、吴丹、孙苗苗、刘强为化名。)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