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学历X高薪又如何? 撰文 | 禹琳 编辑 | 田思奇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在传统的观念中,孩子长大了,父母便要学会放手,此后儿女婚嫁,离开父母,自立家庭,步入社会,费孝通在《生育制度》中将其称为“社会性断乳”。 在日本,许多成年人在工作后依旧选择住在父母家,他们被叫做“儿童房大叔或阿姨”。 需要明确的是,他们通常不是中国传统意义上没有工作的啃老族,或者近年流行的“全职儿女”。这些与父母同住的日本中年群体中,不乏拥有高学历和高薪工作的成功人士。 出于各种因素,与父母同居的比例在日本总体上非常高。根据总务省统计局的《与父母同居的未婚者最近状况》,与父母同居的中年未婚者(35-44岁)从1980年的39万人,剧增到2016年的288万人。 但在享受父母家的安心生活之余,他们也要面对一些人生的苦恼。 没有理由离开家 仓田尽管已经40多岁了,但他从来没有一个人住过,一直住在小学时的房间里。谈起自己的现状,他笑着说:“我是个‘享受儿童房的大叔’。” 仓田家里有两个姐姐,高中毕业后,两个姐姐都离开了家,开始了自己的生活,而仓田在高中毕业后没有继续读书,也没有找到工作。如今他已经当了24 年的临时工。 由于没有正式工作,仓田的工资并不是很高,每月仅有13万日元左右(约6600元人民币),但他如今也积攒下来了200万日元的存款(约10万元人民币)。仓田称:“因为这是我父母的房子,所以我不用付房租,也从来没有被收过伙食费或水电费,手机费用也是他们帮我一起付的家庭优惠套餐。” 没有食宿等生活压力,仓田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收入,主要将钱花在打游戏、订外卖、时不时给侄子侄女零花钱上。仓田最大的爱好是打游戏,但从不借钱氪金,“我闲的时候就在家里打游戏,与父母和姐姐关系都很好,每天都感觉很舒服。” 根据2020年度厚生劳动省的“工资结构基本统计调查”,20多岁正式雇佣劳动者的月平均工资为20多万日元(1万人民币出头)。 而日本租赁管理商务协会同年的调查显示,日本的平均租金是一个月5.5万日元(约2800元人民币)。 也就是说,20多岁的年轻人,20%-30%的工资会花在房租上,而在日本经济发达的地区,年轻人的房租负担更重。所以哪怕工资尚可,住在父母家也能明显减轻经济负担。 与仓田类似,与父母同住的福田也都将收入花在自己的兴趣上。1974年出生的福田在一家小型游戏公司做IT技术员,年收入300万日元(约15万元人民币)。作为一名御宅族,福田最喜欢的是游戏和动漫,梦想着娶一位年轻的女声优。 虽然福田的工资尚可,但他无法想象把钱花在爱好之外的事情上,连衣服也是母亲偶尔买回来的。“我住在家里,所以花不了多少钱。春日部到市中心不到一个小时,而且直接和地铁相连,非常方便。没有理由离开家,太浪费钱。” 在日本,像仓田和福田这样的人不少,面临着高昂的房租负担,很多日本人将住在父母家作为“保命”的手段,这样他们就不用再过紧巴巴的生活。 每月给父母3万日元 许多人会将“儿童房大叔或阿姨”和处于事业空窗期的“尼特族”混淆,但不同的是,“儿童房大叔或阿姨”并不是无所事事的人,他们有工作也能赚钱。对于他们来说,住在父母家是更自在的生活方式。 日本电影《不求上进的玉子》剧照。 38岁的吉野在一家大型制造公司工作,年收入超过1000万日元(约50万元人民币)。虽然他有很多积蓄,但至今仍在家里过着单身生活。对于“儿童房叔叔”的说法,他笑着说:“这个词说的正是我。”在吉野的房间里,还有一张他从小学时代就一直在用的活动书桌。 吉野有段时间一个人住在公司附近,但不知为何又回到了父母家,“一个人生活很自由,也很舒服……但是……我搬回父母家主要是因为父亲生病了,幸好他最后没有大碍,但我突然想: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父母几次呢?现在我既可以省钱,而且和家人的距离也更近了,所以我相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除了照顾父母之外,还有人觉得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很舒服安心。 27岁的拓真在一家IT企业工作,每天上班要在路上花1个小时的时间。虽然有很多同事住在公司附近的黄金地段,但拓真却一直选择住在近郊的父母家里,理由是“成本”“安心感”和“兴趣”。 与完全依赖父母照顾的“巨婴”不同,拓真每月都会给父母3万日元的生活费(约1500元人民币),也会自己洗衣服和做饭。他说:“我很感谢父母能让我住在家里。虽然和父母吵架的时候也很多,但是无论何时都有饭菜吃、有浴室洗澡,这给了我很大的安心感。” 拓真的兴趣是每年去海外旅行3次,为此把所有工资和奖金都花在了旅行上。因为住在父母家,拓真也会被同辈朋友嘲笑“太娇气了”,但他觉得“我更享受自己的人生”。 “没有自尊的爱情生活” 近年来,日本未婚人士越来越多。以总务省人口普查为例,从1985年到2015年,30-34岁男性未婚率从28.2%上升至47.1%。同期,25-29岁女性未婚率从30.6%上升到61.3%。 日本电影《不求上进的玉子》剧照。 日本学者山田昌宏写道:“日本人强调的是婚姻开启了一种新的经济生活,是导致‘生活状况’发生变化的重要事项。婚前生活状况与婚后生活状况有着本质的不同。” 不婚的原因之一是“难以与父母分开生活”,和父母同住的日本人多半是单身族,他们被认为无法独立开启新生活,在婚恋市场中不受欢迎,处于底层。 在东京工作的佳苗是“儿童房阿姨”之一,她家境富裕,最大的爱好是追星,在最好的朋友结婚后,35岁的佳苗倍感危机,开始了“没有自尊的爱情生活”。 由于佳苗经常接触明星,她对另一半的要求也变高了,比如年收入、外貌、身高等。虽然佳苗母亲有时会提醒她“妥协也很重要”,但佳苗一直在寻找着“理想中的王子”。 直到在相亲App上遇见了高收入帅哥A,佳苗第一次约会时就有了“非他莫属”的感觉,但随着约会次数的增多,佳苗发现A的恋爱观、婚姻观都和自己有很大的偏差。 “家务应该由女性来做”“最好是能完美地做饭和打扫的人”“当今时代双职工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其外貌和收入都符合佳苗的预期,但A的发言却让佳苗觉得价值观不合。 重要的是,佳苗隐瞒了住在父母家的事实,越听A先生说,她就越无法说出这件事,因为害怕被批评不自立。 原本佳苗把所有的家务都交给了父母,完全不会做饭的她觉得和A约会变得痛苦,最终结束了恋情。为了结婚,佳苗正在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方式,“虽然我还不太擅长做家务,但已经开始带头帮母亲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除了“儿童房阿姨”不符合“贤妻良母”的传统期望之外,不会做家务的“儿童房大叔”也会在相亲市场上被嫌弃。 日本总务省统计显示,按百分比算,与父母同居的年轻未婚者从1980年的29.5%上升到2016年的45.8%,可见与父母共同生活已成为常态。 38岁的胜子与“儿童房大叔”小田相亲过,42岁的小田是一名公务员,没有离开过父母家。胜子说:“听说他以前上大学就住在家里,现在下班回家也是吃妈妈做的晚饭,洗衣打扫的事情都交给父母了。” 日剧《我的事说来话长》剧照。 胜子问小田:“你觉得结婚后分担家务怎么样?” 小田笑着回答:“在我们家,妈妈一直都全职工作,但她却能把家务做得很完美,父亲认为‘男人不进厨房’,所以从来没有碰过煤气灶,只会用电热水壶烧水,但我想现在已经不是那样的时代了,所以我也会帮忙做家务,只是我从来没有做过饭,所以想今后好好学习。” 听完小田的说辞,胜子一下子感觉累了。 让从不做家务的男性帮忙,不仅效率低,反而会成为累赘。而且,如果和这样的男人结婚的话,会不会总是被拿来比较“母亲是这样的”呢? 胜子说道:“一边工作,一边把家里的事情也做得很好。这样的母亲,是优秀的(上世纪中期)昭和时代女性吧。但是,如果他让我那样做,我会很烦恼。我想和一个全职工作,而且愿意分担家务的男人结婚。” (文中仓田、福田、吉野、拓真、佳苗、胜子和小田均为化名)
高学历X高薪又如何?
撰文 | 禹琳
编辑 | 田思奇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在传统的观念中,孩子长大了,父母便要学会放手,此后儿女婚嫁,离开父母,自立家庭,步入社会,费孝通在《生育制度》中将其称为“社会性断乳”。
在日本,许多成年人在工作后依旧选择住在父母家,他们被叫做“儿童房大叔或阿姨”。
需要明确的是,他们通常不是中国传统意义上没有工作的啃老族,或者近年流行的“全职儿女”。这些与父母同住的日本中年群体中,不乏拥有高学历和高薪工作的成功人士。
出于各种因素,与父母同居的比例在日本总体上非常高。根据总务省统计局的《与父母同居的未婚者最近状况》,与父母同居的中年未婚者(35-44岁)从1980年的39万人,剧增到2016年的288万人。
但在享受父母家的安心生活之余,他们也要面对一些人生的苦恼。
没有理由离开家
仓田尽管已经40多岁了,但他从来没有一个人住过,一直住在小学时的房间里。谈起自己的现状,他笑着说:“我是个‘享受儿童房的大叔’。”
仓田家里有两个姐姐,高中毕业后,两个姐姐都离开了家,开始了自己的生活,而仓田在高中毕业后没有继续读书,也没有找到工作。如今他已经当了24 年的临时工。
由于没有正式工作,仓田的工资并不是很高,每月仅有13万日元左右(约6600元人民币),但他如今也积攒下来了200万日元的存款(约10万元人民币)。仓田称:“因为这是我父母的房子,所以我不用付房租,也从来没有被收过伙食费或水电费,手机费用也是他们帮我一起付的家庭优惠套餐。”
没有食宿等生活压力,仓田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收入,主要将钱花在打游戏、订外卖、时不时给侄子侄女零花钱上。仓田最大的爱好是打游戏,但从不借钱氪金,“我闲的时候就在家里打游戏,与父母和姐姐关系都很好,每天都感觉很舒服。”
根据2020年度厚生劳动省的“工资结构基本统计调查”,20多岁正式雇佣劳动者的月平均工资为20多万日元(1万人民币出头)。
而日本租赁管理商务协会同年的调查显示,日本的平均租金是一个月5.5万日元(约2800元人民币)。
也就是说,20多岁的年轻人,20%-30%的工资会花在房租上,而在日本经济发达的地区,年轻人的房租负担更重。所以哪怕工资尚可,住在父母家也能明显减轻经济负担。
与仓田类似,与父母同住的福田也都将收入花在自己的兴趣上。1974年出生的福田在一家小型游戏公司做IT技术员,年收入300万日元(约15万元人民币)。作为一名御宅族,福田最喜欢的是游戏和动漫,梦想着娶一位年轻的女声优。
虽然福田的工资尚可,但他无法想象把钱花在爱好之外的事情上,连衣服也是母亲偶尔买回来的。“我住在家里,所以花不了多少钱。春日部到市中心不到一个小时,而且直接和地铁相连,非常方便。没有理由离开家,太浪费钱。”
在日本,像仓田和福田这样的人不少,面临着高昂的房租负担,很多日本人将住在父母家作为“保命”的手段,这样他们就不用再过紧巴巴的生活。
每月给父母3万日元
许多人会将“儿童房大叔或阿姨”和处于事业空窗期的“尼特族”混淆,但不同的是,“儿童房大叔或阿姨”并不是无所事事的人,他们有工作也能赚钱。对于他们来说,住在父母家是更自在的生活方式。
日本电影《不求上进的玉子》剧照。
38岁的吉野在一家大型制造公司工作,年收入超过1000万日元(约50万元人民币)。虽然他有很多积蓄,但至今仍在家里过着单身生活。对于“儿童房叔叔”的说法,他笑着说:“这个词说的正是我。”在吉野的房间里,还有一张他从小学时代就一直在用的活动书桌。
吉野有段时间一个人住在公司附近,但不知为何又回到了父母家,“一个人生活很自由,也很舒服……但是……我搬回父母家主要是因为父亲生病了,幸好他最后没有大碍,但我突然想: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父母几次呢?现在我既可以省钱,而且和家人的距离也更近了,所以我相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除了照顾父母之外,还有人觉得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很舒服安心。
27岁的拓真在一家IT企业工作,每天上班要在路上花1个小时的时间。虽然有很多同事住在公司附近的黄金地段,但拓真却一直选择住在近郊的父母家里,理由是“成本”“安心感”和“兴趣”。
与完全依赖父母照顾的“巨婴”不同,拓真每月都会给父母3万日元的生活费(约1500元人民币),也会自己洗衣服和做饭。他说:“我很感谢父母能让我住在家里。虽然和父母吵架的时候也很多,但是无论何时都有饭菜吃、有浴室洗澡,这给了我很大的安心感。”
拓真的兴趣是每年去海外旅行3次,为此把所有工资和奖金都花在了旅行上。因为住在父母家,拓真也会被同辈朋友嘲笑“太娇气了”,但他觉得“我更享受自己的人生”。
“没有自尊的爱情生活”
近年来,日本未婚人士越来越多。以总务省人口普查为例,从1985年到2015年,30-34岁男性未婚率从28.2%上升至47.1%。同期,25-29岁女性未婚率从30.6%上升到61.3%。
日本电影《不求上进的玉子》剧照。
日本学者山田昌宏写道:“日本人强调的是婚姻开启了一种新的经济生活,是导致‘生活状况’发生变化的重要事项。婚前生活状况与婚后生活状况有着本质的不同。”
不婚的原因之一是“难以与父母分开生活”,和父母同住的日本人多半是单身族,他们被认为无法独立开启新生活,在婚恋市场中不受欢迎,处于底层。
在东京工作的佳苗是“儿童房阿姨”之一,她家境富裕,最大的爱好是追星,在最好的朋友结婚后,35岁的佳苗倍感危机,开始了“没有自尊的爱情生活”。
由于佳苗经常接触明星,她对另一半的要求也变高了,比如年收入、外貌、身高等。虽然佳苗母亲有时会提醒她“妥协也很重要”,但佳苗一直在寻找着“理想中的王子”。
直到在相亲App上遇见了高收入帅哥A,佳苗第一次约会时就有了“非他莫属”的感觉,但随着约会次数的增多,佳苗发现A的恋爱观、婚姻观都和自己有很大的偏差。
“家务应该由女性来做”“最好是能完美地做饭和打扫的人”“当今时代双职工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其外貌和收入都符合佳苗的预期,但A的发言却让佳苗觉得价值观不合。
重要的是,佳苗隐瞒了住在父母家的事实,越听A先生说,她就越无法说出这件事,因为害怕被批评不自立。
原本佳苗把所有的家务都交给了父母,完全不会做饭的她觉得和A约会变得痛苦,最终结束了恋情。为了结婚,佳苗正在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方式,“虽然我还不太擅长做家务,但已经开始带头帮母亲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除了“儿童房阿姨”不符合“贤妻良母”的传统期望之外,不会做家务的“儿童房大叔”也会在相亲市场上被嫌弃。
日本总务省统计显示,按百分比算,与父母同居的年轻未婚者从1980年的29.5%上升到2016年的45.8%,可见与父母共同生活已成为常态。
38岁的胜子与“儿童房大叔”小田相亲过,42岁的小田是一名公务员,没有离开过父母家。胜子说:“听说他以前上大学就住在家里,现在下班回家也是吃妈妈做的晚饭,洗衣打扫的事情都交给父母了。”
日剧《我的事说来话长》剧照。
胜子问小田:“你觉得结婚后分担家务怎么样?” 小田笑着回答:“在我们家,妈妈一直都全职工作,但她却能把家务做得很完美,父亲认为‘男人不进厨房’,所以从来没有碰过煤气灶,只会用电热水壶烧水,但我想现在已经不是那样的时代了,所以我也会帮忙做家务,只是我从来没有做过饭,所以想今后好好学习。”
听完小田的说辞,胜子一下子感觉累了。
让从不做家务的男性帮忙,不仅效率低,反而会成为累赘。而且,如果和这样的男人结婚的话,会不会总是被拿来比较“母亲是这样的”呢?
胜子说道:“一边工作,一边把家里的事情也做得很好。这样的母亲,是优秀的(上世纪中期)昭和时代女性吧。但是,如果他让我那样做,我会很烦恼。我想和一个全职工作,而且愿意分担家务的男人结婚。”
(文中仓田、福田、吉野、拓真、佳苗、胜子和小田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