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dy, I'm your knight in shining armor and I love you
You have made me what I am and I am yours
My love, there're so many ways I want to say I love you
Let me hold you in my arms for evermore
You have gone and made me such a fool
令我想起这首情歌:Lady.
You have gone and made me such a fool
I'm so lost in your love
And oh, we belong together
Won't you believe in my song?
Lady, for so many years I thought I'd never find you
You have come into my life and made me whole
Forever let me wake to see you each and every morning
Let me hear you whisper softly in my ear
新媳妇
没有爱情,用钱堆的婚姻更像一场买卖。
新媳妇34岁,离异,女儿判给了前夫。号称没学历,到处打工,之前开饭店赔了,借遍了远近亲戚。身世也不好,她是被领养的,养父母住在村里旧平房。抖音账号叫“单亲妈妈”,拍的都是单亲妈妈的难。
夫家姓赵,住双层别墅,屋外有罗马柱和露天阳台,屋内精装修,地砖和大电视亮得反光。房子几百平,下代人都够住了。第一次到这里拜访,新媳妇卢娟挽起准婆婆的胳膊,亲昵地喊“姨”,收到888块红包。
赵家迫切想要个孙子。二儿子赵胜文上段婚事告吹,对方不愿领证,也不想生孩子。哥哥赵胜武离了婚,孩子归赵家,两个女儿。眼看别墅和土地无人继承,赵家四处托媒人介绍。
村里看风水的大爷把征婚信息散出去。邻县有对媒人夫妻,手头有个同龄的,赵胜文去了没见着人。媒人又说,市区还有个女老师,赵胜文要上班,来不及去见。媒人不愿生意黄了,联系上在另一个县拉客的媒人,拉客的又找到一对媒人夫妻——男的六十多岁,介绍了卢娟。“这是从小看我长大的叔”,新媳妇告诉赵家。
赵家对卢娟的第一印象不错,微胖,能说会道,朋友圈广。尤其是赵胜文,“她连县长新换了人这种大事都知道。”两人同龄,赵胜文当外卖员,工资五六千,身材瘦小,卢娟穿上高跟鞋比他还高。媒人撮合着加了微信,每人收了赵胜文50块电话费,卢娟收了300块见面费。
●新媳妇卢娟。讲述者供图。
她对赵胜文也满意,跟闺蜜说,男人对她很好。好的标准是,认识没几天,她看病住院,赵胜文借了她三千多。还钱第二天,她说要租房,男人又转给她几千。卢娟带闺蜜去找赵胜文,让他请吃饭、买衣服,发淘宝代付链接,对方都默默付钱。卢娟登门拜访,是空手去的,准婆婆也没有不满——能生孩子,好好过日子就行。她也不时嘘寒问暖的,问上几点的班,干啥活了,赵胜文心里暖暖的。
今年5月底,闺蜜被赵家找到,点了烟聊起她,“咦”一声,说卢娟好吹牛,炫耀孩子爷爷是小学校长,其实当宿管。两人在县城棋牌室认识,谁赢钱谁请吃饭,一起喝酒。都是晚上玩,熬夜到凌晨两三点。卢娟有个女儿是不假,总是在一旁玩手机。
和赵胜文认识不到1个月,卢娟就开始催:咱们都老大不小了……来年是寡妇年,不能结婚。她又说,养父母待她不好,多年来都在外地给哥哥领孩子。赵家听了心疼,都说等她嫁过来了好好待她。今年1月6日,定亲当天,卢娟抢过他的手机,将自己的微信备注改为“媳妇”。
那天,她收了赵家3.8万彩礼定金,在媒人见证下写了证明。字写得歪扭,好几个错别字,没有身份证号,只写××村赵胜文,×县卢娟。但很郑重其事的,双方签了名,按了手印。
在北方农村婚恋市场,大龄单身汉早已是被动一方,理所应当花钱,证明财力和对女方的重视。交完定金,签完字据,赵家又花了一千来块请吃饭。餐桌上媒人们点起烟,热络地聊天,卢娟埋头吃饭,往嘴里送肉。
定亲后,卢娟催促结算剩下的彩礼12.8万。赵家说,领证了才给。卢娟再一次挽起准婆婆的胳膊说,很理解要这么多钱难为赵家了,但她养母嫌她要得少,扇她脸,将她的身份证丢进垃圾桶了,她会想办法的。
婆婆李梅香一说起这些事,就要拍桌子,给卢娟的家属统一加个“假”字:假爹娘!假叔!假姨!
1月24日婚礼结束,卢娟拿走了份子钱,加上其它支出,赵家一共花了33万,近一半是李梅香找4个弟弟妹妹借的。这还不算完。
婚礼第二天,新媳妇坐上出租车离开赵家,说在天津合伙开了火锅店,要去散伙退股。打出租车去天津,要800块;火锅店亏钱了,又要了17000。她跟赵胜文说,处理完就回来,跟你好好过日子。
除夕那天,她说在跟前夫抢孩子,一定尽早回来吃年夜饭。天黑了又说,给留个门,一定回来睡觉。赵胜文在别墅等到凌晨两三点,一遍遍打电话,直到无人接听。
大年初一,邻居都问:怎么回事?按习俗,大家要眊眊(看)新媳妇,邀请串门。赵家人挤出笑脸——媳妇家的老人生病住院,回不来了。邻居一拨接一拨,送走已是下午。把院门一关,李梅香病倒在床上,吃不下,睡不着,给亲戚打电话哭:不想活了。
李梅香的愤怒
第一次找到卢娟的娘家,李梅香只有一个念头:完了,钱没了——之前双方家长定亲,卢家父母不是这一对,眼前这对不认识那个“从小看她长大的叔”,又摆出两张银行存单,说卢娟不久前也骗走了他们15万。
5月28日,李梅香又带着一家人去找新媳妇。出租屋去过多次了,他们像侦探一样,看阳台有没有晾衣服,屋外的电箱是否在使用。没找到卢娟,媒人也没见到,一家人四处打听。赵胜武打头,主动问路,赵胜文走在队伍中间,不说话。李梅香殿后,到一处就蹲下,体力不支,只剩下嘴里骂着卢娟和一屋子假亲戚。
那天他们堵住了“假姨”。定亲的时候,这个姨和“假父母”一起出现,代理卢娟结婚事宜。堵到她才说,跟卢娟去年底打牌时才认识,就帮忙参谋下,吃席凑个人气。假姨委屈地说,卢娟借了她2000块也没还。李梅香急了,说彩礼16.6万支付时,她都见证了,还经手了一万块红包。假姨张嘴闭嘴“大妹子,我不记得了”,双方很快吵起来,谁也不听谁的,假姨扭头走了。
那时卢娟已经归案。律师查过她的征信,她8次成为老赖,借款几千元到数万元不等,最大一笔为10万元。法院在“失信被执行人行为具体情形”一栏写:有履行能力而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书确定义务。
她是有一对养父母,但已经断绝关系。被赵家找到时,真正的养父母跟着一起诉苦,让赵家最好把她关进去。据赵家讲述,卢娟归案后警方让她还钱,她只还了3万1千块,之后用各种理由拖延。
赵家又挨个找媒人。订婚时7个媒人都到场收钱,出事后,只有本村的风水大爷还了钱,隔壁县的媒婆反问,“一人1000块不多吧?行情一般三四千。你们自愿的是不是?”
第7个媒人是“假叔”。李梅香在电话里骂他:“你知道对方底细不知道?半路上拉个人就介绍。”假叔说,我只管介绍,还管你生子吗?电话被挂断了,李梅香大骂“X他奶奶的”,嚷嚷要把这些人抓进牢里。
●李梅香蹲在媒人家门外。图/罗晓兰
33万没了,她感到愤怒又委屈。三轮车骑进了沟里,老觉得有人在议论自己,吃药才能入睡。婚事的背后,的确是她在做主。这个母亲黑瘦,一走路衣袖和裤腿都在晃。拉扯两儿一女,伺候瘫痪的婆婆,盖房子娶儿媳,又带大两个孙女。今年天热,香菜不发苗,她又去别人家帮忙割麦子,一小时挣10块。丈夫不善交际,对外的事还得靠她。
儿女大了,在村庄,传宗接代的风俗必须提倡起来。李梅香发现同村有人开始盖别墅,她不愿被比下去,花4万块买了地,装修花了两年——想增加儿子在婚姻市场上的筹码。为了娶媳妇,赵家盖过两次新房。两兄弟18岁时盖过一次,赵胜文单身到二十七八,哥哥离了婚,村里时兴盖别墅了,李梅香也盖,从中间隔开,一个儿子一户。
盖别墅前后花了72万,是李梅香咬牙借出来的,拆东墙补西墙,赚出来一点再还上。别墅空着,他们住在旧房里。院子被李梅香收拾得利落,种满果蔬,养了一栏母鸡下蛋。多年来,一家人吃自家种的菜,肉能不吃就不吃。洗衣机只用来脱水,怕浪费水电。都是为了省钱,给儿子娶媳妇。按李梅香的计划,很快新媳妇怀孕,下一步就操办大儿子的婚事,这日子才正常了。
报案后警方收集证据阶段,她老去县公安局,坐在办公室哭闹:“我一个老农民……”工作人员让她冷静,兄弟俩也劝,李梅香哭得没了力气,被两个儿子架着。丈夫只知道说“一命抵一命,要把卢娟捅了”,李梅香不识字,但很多事还是要靠她,比如将卢娟的事迹广而告之。
很快,一家人在快手上借鉴其他被骗婚者的寻人启事,拟出终稿,让打印店老板帮忙敲下文字。彩印1000份,背面撕开胶就能贴。4月3日下雨,家里三个男人都说,改天再去贴吧。李梅香说不行,就今天去。
到卢娟老家忐忑贴了第一张后,她啥也不怕了,“哪里人多我贴哪里”。看热闹的围过来,一个水果店老板说和卢娟打牌认识,卢娟说帮忙办“烟证”,骗走了8000块;有人找她办驾驶证,被骗走了2万……李梅香更气了,一口气贴了200多张。在当地县公安局门口,她也咣咣贴了两张,第二天警方以“被诈骗案”立案,李梅香挺自豪,施压成功了。
●赵家张贴的寻人启事。图/罗晓兰
被选中的文
寻人启事的草稿是赵胜文拟的,这张纸既是他的希望,也是他的难堪。
一开始,他措辞温和,“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至今电话打不通,家里人很是担心”。李梅香反对,改成了激烈版:“结婚时一点东西没买,走时身上带有苹果手机,大量现金及手机转账和五金首饰共计:33万左右。”原本想直接说诈骗,被律师劝阻:不行,(当时)警方还没定性,会侵犯对方的名誉和隐私。
赵胜文起初不愿在网上发,但钱得追回来,对卢娟也怨恨。他想了个办法:只发对方的信息,不公布自己的姓名住址,这样不但能追回钱还能免于丢人。但何止全村,整个镇都知道了。办婚礼时,他家的喇叭响了两天,放豫剧《朝阳沟》,唱一对青年自由恋爱后,城里姑娘带着母亲到夫家务农落户。
这样的想象在赵胜文的生活中显得过于美好。新媳妇转过天不见了,村道边总能凑上一群人,大娘压低声,“他家媳妇怀孕了。”——“是他家的吗?”——“不是。”众人脸上都有了意味不明的笑。一传十,十传百,从冬天传到了夏天。在村民眼中,赵家丢人的是出了钱,觉没睡成。更丢人的是,二儿子被戴了绿帽。按赵家讲述,警方立案后发现卢娟怀孕,目前处于取保候审。
“太窝囊了。被耍得团团转,别人肯定觉得我是傻子。”赵胜文说,婚礼当晚两人发生关系,得知卢娟怀孕,他第一时间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孩子,警方回复他“不是”。
卢娟放了出来,赵胜文问她,孩子怎么回事?卢娟在微信上回复他,孩子爸爸是去赵家接送的出租车司机,让赵胜文去找他,“处理好了,你不嫌弃我,咱俩就好好过……我还是(你)媳妇你别忘了”。赵胜文反复问舅舅:该怎么办?回复什么?要不要去找那个司机?舅舅不耐烦,直接说他,不要再被人当枪使。
赵家娶媳妇,一直都被动,最被动的莫过于赵胜文。在村里和家里,他的存在感都不强,对他的多数评价是老实。事发后,家人埋怨赵胜文——卢娟让你买东西你就买,不能拒绝吗?不能找借口推辞吗?赵胜文答不上来。在律师的建议下,他把所有转账和支付记录打印出来,账单有厚厚一摞:
给卢娟买苹果手机,6500元;卢娟说在娘家办酒席,5000元;给两个哥哥的孩子包红包,10000元;卢娟说要买蚕丝被,10000元;给卢娟买金首饰和衣服,48112元+10050元;卢娟又买貔貅手链,3999元……
在金店,推销员一顿输出,卢娟看上了4万块的手镯,赵胜文回忆,他说不出反对的话,就不断扫码、支付。手机里没钱了,他向母亲要钱,李梅香又向亲戚借。“到这年龄没有什么爱情,掏钱让人家满意,你不掏总有人掏。”赵胜文说。
烟、酒、女人,一个男人非此不能夸耀的三件事,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初中毕业进厂,干过各种活,现在每天跑十几个小时送外卖,回到宿舍刷刷手机睡觉,睁眼又是一天。今年竞争激烈,站点多了二三十个骑手,他每天加班,每个月大概跑1500单,能排在前二十。
女人谈过的就两个。初恋是个过日子的人,出去吃饭点6块钱的餐。但女方家是外市的,嫁过来嫌远,父亲不愿意去对方家说,母亲不识字,不敢出门,婚事就这么吹了。赵胜文那时二十出头,忙着赚钱,也没觉得多难过,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段“相处舒服,对方能在意你”的感情。日子没什么开心的,也没有不开心的,他描述自己的生活。
去年冬天,送外卖的路上,他常接到母亲催相亲的电话。没说几句,他就挂了——李梅香的唠叨他都能背下来了:“和你同龄的生了娃,娃都要结婚了,咱这媳妇都还看不到”。他拗不过,向站点请了假,认识了卢娟。相亲四五次失败后,他知道和卢娟是为了结婚而结婚。
但相比之前相亲的女孩,卢娟显得主动,赵胜文说什么,她都愿意接话。就是总见不到人。婚礼前一天很冷,赵家开车找卢娟聊事,在小区外等了三个多小时,都来了气。赵胜文很平静:很正常啊,每次找她都是等一两个小时。最久的一次,他等了一整夜没见到人,也没说啥,就关车门大声了些。哥哥赵胜武说“人家是蹬鼻子上脸”,他不接话,绞自己的手。
到了34岁,赵胜文对婚姻并不向往。最终答应结婚,是卢娟说要结,父母也劝,人家也不讨厌咱,别挑了。“我是不是太软弱了?”他事后反思,觉得卢娟就是看准了自己的性格。
4月中旬,卢娟归案后开始回他的微信,言辞恳切:“文,我知道你人好,这样对我不是你本意。”她道了歉,说一段话就加个称呼“文”,让他上班注意安全,还承诺从5月开始,每个月15号转钱。赵胜文心里明白,卢娟是为了逃避处罚,掐着时间怀孕,怀孕也可能有假,但联系警方让卢娟重新体检的诉求被拒绝。
钱也没有如约而至,一连多天,卢娟都找理由拖延,说钱用来投资生意了,打麻将输了一部分。文从始至终没骂一句脏话,只说“我要让你的逃避付出代价”。卢娟说,“我又不是不还,你找派出所能咋的。”他再没反驳。
●卢娟的“老赖”记录。全国法院失信被执行人名单信息公布与查询平台截图。
循环锁
赵家事后复盘,他们发现其实漏洞百出,可婚事一旦启动,就停不下来了。
娶媳妇得靠掌握资源的媒人。这几年赵家兄弟都在相亲,对媒人反感又依赖——媒人叫来一位女性见面,50块电话费分给她20,最后你托我,我托你,出钱的一方反而不认识最末端的媒人和相亲对象。认识卢娟的过程中有个媒人,赵家至今不知道是谁,怎么牵扯进来的。
李梅香责怪丈夫听信了第一个媒人风水大爷。当时她放心不下,想去卢娟老家看底细。丈夫去问风水大爷,对方很生气:都是一个村的,还能骗你不成?抹不开面子,一家人终究没去。
介绍成功后,各家结婚也是这么个流程:双方认识一两个月,过彩礼,看日子,结婚。男方出钱,得要媒人在场,或开发票交给媒人走手续,必要时拍照留证据。赵胜文老实,一些付费场景没有第三方在场。
交定金后写的“合同”还有一条:如果男方有变动,分文不退。赵家给了彩礼定金、手机、五金之后,卢娟开始变得忙碌。处理生意的事,要账,打官司,孩子生病、不接受她二婚要陪……她总有理由,也常常不回消息,不再来赵家。赵家不敢悔婚,亲戚们给的建议是,“用结婚证约束她,有法律保护”。
在这个华北平原村庄,成片的麦地围拢房屋,院落紧挨,住着两三千口人。从主道拐进斜伸的小巷,红砖平房间竖起幢幢“别墅”,至少占了三四成。别墅外立面,只有正面贴了瓷砖,卫生间还是旱厕。村子沿袭了传统的从夫居模式,女儿出嫁时索取高价彩礼,作为女方家庭重要的一次性收入来源。
●赵家的别墅。图/罗晓兰
5月30日,聊起这场婚事,街旁迅速聚拢了一群女人。其中一个反倒觉得赵家幸运,“(新娘)要是住个半年一年的,彩礼根本要不回来。”村里几百户人家,男多女少,彩礼逐年上涨。和当地村民聊天发现,女人无论二婚还是三婚,总有急于结婚的男性愿意出钱娶。当地仍有单身汉不能入祖坟的习俗,村民的话题迅速转到谁家死去的男人娶了个死去的女人,花了6万。
在村民聊天中,这家跑了媳妇,带着几岁的孩子突然走了,那家从缅甸嫁过来的媳妇,待了半年也走了。一个媳妇因为丈夫好赌走了,另一户闺女嫁了4家,闪婚闪离,每次挣一二十万——这个彩礼数额是当地的普遍情况。
赵家出彩礼16.6万,也就是个平均数,但急切结婚的心理似乎被新媳妇拿捏住了。“五金”通常一两万搞定,卢娟要得多,赵家心里不舒服,却也不能说难听的话,他们总结原因有三:
赵胜文虚岁35,年龄大了;
房子不在城里。当地媒婆证实,女方要求越来越高,要在县、市买楼,还得有几十万的车。村民也说,真正有钱的都去城里买房;
前面的小钱都花了,就奔着结婚去了。
这是全家人的想法。在这个过程中,赵家始终作为一个整体——挣钱全家一起挣,娶媳妇全家一起忙,钱没了全家一起追。两个儿子单身,没分家,每月上交部分工资给李梅香,由她管理家庭开销。没人乱花钱,谁都清楚,婚丧嫁娶、生老病死,要用钱的地方多了。
婚期也急促地定在了两人相识的两个月后,李梅香考虑,赶在春节前半个月,娶个媳妇过团圆年。以前听见别人家喇叭响,她都絮叨两个儿子成家。这回《朝阳沟》终于在自家门口响起,大别墅前人来人往,煮饭的锅上冒着热气。邻居、有点关系的亲戚都去了,礼簿上登记了大概两百户。
李梅香特意穿了件深红色大衣,忙前忙后待客。七八辆车浩浩荡荡从县城驶向村庄,打头的是奔驰和奥迪,都是亲友来撑场。她家在村东头,车子拐个弯停在大别墅门口,鞭炮炸响,卢娟领了8800“下轿钱”。
赵胜文借了哥哥10多年前结婚时穿的西装,卢娟原本给他租了一件,但领子坏了。两人见面不超过10次,木然站在拜天地桌前。挨得最近时,是新郎给新娘别胸花,别了半分多钟。婚庆视频中,客人轮番交钱,有男声高喊“×家的”,收钱人喊“50”“100”,计算器按键声不时响起。赵胜文觉得,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
但婚礼上,卢娟说好要来的父母、闺蜜、要买的家电都没见着。赵家没有人敢说新娘,怕婚礼上难看,以后也不好相处。取消婚礼更不可能,“喇叭都响了” 。
●赵胜文与卢娟结婚证。图/罗晓兰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博士生牟敏娜在华北某村调研时发现,的确出现了少数职业骗婚的年轻女性,而男方家庭最后可能人财两空,重新成为光棍。她在公开访谈中讲述,对于支付高额彩礼的家庭而言,因婚返贫、致贫的现象不少见;但另一方面,女性离婚也并不意味着自由和解脱,在舆论上遭受压力,回娘家也要面临外嫁女离婚后的土地分配问题。
被骗婚之后,赵胜文才知道女的在夫家住几个月,找借口离婚,不归还彩礼,已经成为一种新型骗局。卢娟在抖音上的名称叫“单亲妈妈”,让赵胜文更加生气,“成了(骗彩礼的)招牌了。”他又举出隔壁村一例,一个新媳妇收了男方彩礼30万,婚后拒绝同房,闪电离婚后,退了10万,“打官司了,也没要回来多少”。
再娶一个
33万还差30万左右没还,借钱的邻居来催债,亲戚家老人患癌要手术,都等着用钱。
5月29日,赵家开车去邻县找媒人夫妻碰运气,想多找些线索。进了门,媒婆正畅谈自己嫁了三次,每个老公都对她很好,见李梅香又在骂,直接打断她:“你要把你的脾气改一改,对媳妇温柔一点,媳妇跑不了。”李梅香脸一沉,起身说,没事就走了。
送到屋外,媒人夫妻还在寒暄,想再介绍别的女人,说她认识很多越南、缅甸的新娘,娶了照样过日子。最关键是彩礼少,包12万,什么都不用管了——这正是李梅香和丈夫接下来的规划,把30万追回来,再娶儿媳。
●赵家去外县找卢娟。图/罗晓兰
聊到这些,哥哥赵胜武笑得苦涩。当年他和同一个工厂的前妻自由恋爱,结了婚前妻在赵家坐月子,和李梅香闹了矛盾,他远在山东打工,婆媳双方各执一词,他不知道该信谁的。
李梅香说起儿媳的不是,都是些鸡毛蒜皮。她给儿媳洗衣做饭,连内裤都洗,儿媳却不理她,儿子一回家又马上表现得很亲热。在李梅香的讲述中,前儿媳是山东人,要的彩礼比当地高了几万,但赵胜武愿意,她也就没意见。孙女出生后生病住院,儿媳家不愿出钱,她带着钱坐长途大巴到了山东——这是她唯一到过的外省。
赵胜武十几年前结婚时,彩礼几万块,女方还会带家电、棉被等嫁妆。两年前他相亲认识一位离异女性,要求彩礼20多万,且分文不带到夫家,要留给她儿子以后结婚。女方不想见他的两个女儿,更让赵胜武不舒服,没谈拢。离婚后他不想再婚育,相亲是应付父母,有愧疚感在:母亲为了这个家牺牲太多。
弟弟被骗走的钱,有部分是赵胜武辛苦攒下的。他在仓库上班,挑夜班上,每个月能多几百块补贴,每天上12个小时。但一家人捆绑得紧,女儿小时候常生病,也花了弟弟的钱。何况父母催婚时,弟弟被推在了前头,他还是愧疚。
但他没法跟父母说清,自己和弟弟已经被贴上“农村老实男”的标签,处在婚恋鄙视链底端,不再是父母辈眼里的正面形象。在这个家里,很多事情不会摊开讲,父母不会认错,孩子也试着理解父母的初衷:都是为了自己好。
新媳妇跑掉后,母亲祥林嫂般重复了很多次,逢人就讲。与此同时,催他和弟弟结婚更加成了执念——这件事纯粹是卢娟太坏,这一耽误又是好几年,彩礼逐年上涨,更得抓紧了。父母现在只有一个目标,追回钱,如果当地的女人不行,就找外地、国外的,家里没有孙辈村里也会笑话。
兄弟俩劝,外国人跟咱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李梅香撇着嘴,不回应一句话。她不后悔催着赵胜文结婚,后悔的是应该过了年再结,了解清楚些。她规划得细,外国媳妇过不到一起就不过,她可以做了饭端给儿媳吃;还有两个孙女,其中一个长大了要招上门女婿。
赵胜文这边,媒婆翻了一圈手机,又给看了一个相亲对象。30岁,会擀面条洗衣做饭,生了个女儿离婚了,但“别人有10个心眼,她只有8个”,媒婆说。众人围过去看视频,赵胜文脸绷着,不说一句话。
●麦田边的别墅。图/罗晓兰
(应讲述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