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月 29 日,早上 6 点,他们朝着日出的方向驱车而去。上了高速后,看见太阳冒出了地平线,天空映出一片弓形的橘黄,一点点渐变到灰白,然后陡然过渡为广袤的深蓝。 ( 刘梦铃出发时的日出 ) 导游说,目的地是包头。 同行的,还有 30 多辆旅游车,都是刘梦铃这样的滞留旅客。三四辆警车护送着他们,浩浩荡荡。所停服务区都封了,只开了上厕所、加油的通道。 天黑时分,手机地图定位显示,包头早就过了,她才知道,他们要去的,不是包头。 封城 11 天后,额济纳开始转移近万名游客,疏解这座小城的压力。自驾散客、旅游专列、团队游客,分别转移到了其他低风险地区。 对于刘梦铃来说,至少,回家的希望是看到了。 截至 10 月 30 日上午,位于内蒙古最西端的额济纳旗,确诊病例达到了 138 例,大多数是本地居民。对于一个人口稀少、物资匮乏的边陲小城来说,形势依旧严峻。 胡杨林 暂停键是突然按下的。 10 月 17 日晚上 9 点,万青山驾车赶到额济纳旗,准备第二天游玩胡杨林景区。 他是湖北孝感人,在深圳工作。 胡杨林有多美,当地人很难跟你形容,说:" 看过《英雄》吧,章子怡、张曼玉决斗,就是在这里拍的。" ( 电影《英雄》中的胡杨林 ) 广东女孩刘梦铃也是专为想象中漫天金黄的胡杨林而来,但她是跟团,比万青山早两天抵达。她逛完几个景区,准备 10 月 18 日一早回广州。 旅游专列也拉开源源不断的旅客。10 月 18 日早上 6 点,郑州的专列最早进入额济纳。近 600 名老人,下了车直冲胡杨林,不住宿,逛完就走,火车上的行李都不用动。70 多岁的郑州老人李彰和老伴正在其列。 7 点过,李彰夫妇进了胡杨林景区,他们属于最早进入景区的那批游客。逛了一道桥,来到二道桥,只游玩了一个多小时,壮丽的风景刚展开,景区却突然宣布封控,开始清人。 李彰很快得知,他们不能返回专列,看样子,得困在这里了。没有多余的衣物,要命的是,他的行李箱,他救命的哮喘药,都在车上。 另一边,早上 8 点,刘梦铃和朋友四人也没能走成。他们被告知,2 个小时前,高速就封了路。 万青山则根本没来得及看一眼他心心念念的胡杨林。 10 月 17 日,额济纳政府官方微信公号发布消息,当天凌晨,西安疾控中心在旅游人员中发现,2 天前,嘉峪关飞西安的两名乘客核酸检测呈阳性。活动轨迹显示,10 月 11 日,他们来过额济纳,游玩了怪树林景区、黑城弱水胡杨风景区,次日又去了胡杨林景区。 ( 额济纳政府官方微信公号于 10 月 17 日发布通告,紧急寻找外省游客核酸检测阳性病例相同活动轨迹人员 ) 到了 10 月 18 日早上,额济纳旗宣布封城 48 小时,关闭景区,实行交通管制,城区全员进行核酸检测。 这轮疫情跟以往所有疫情不一样。 额济纳是座旅游城市,本地人才 3 万,城区人口更少。据官方公布数据,滞留下来的游客,接近 1 万人。他们来自川渝、广东、华北、华东等全国四面八方。 额济纳按下暂定键,负起了控制疫情蔓延的责任。 接下来,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救命药 10 月 19 日一大早,坐火车来的李彰老两口开始排队做核酸检测。 由于当地医护人员不足,长长的检测队伍进度缓慢。 ( 额济纳的河段检测队伍排起长龙【图源:N 视频】) 天气显示,这天最冷的时候,接近零度,河面已经结冰。冷空气的刺激,加速了气管的收缩,李彰的喘息越来越局促。 下午回到安置酒店时,李彰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上气不接下气,走不动路了。酒店老板李龙见状,开始拨打各种电话,但每一个电话都表示不知道,推到下一个单位。 李龙是巴彦淖尔人,距离额济纳 600 多公里,41 岁,有北方人的热心、豪爽和急性子。 打了十多个电话,最后一个是防疫指挥部的人接的。李龙跟对方急了,说:老爷子没药,随时有生命危险。疫情还没死人,要是因为这个事死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最终,对方答应给一个领导的电话,领导再找分管铁路的发改委负责人。 回列车拿药的过程很繁琐,要联系铁路部门、公安部门等。由防疫人员找到那辆列车,再找到车厢、座位。枕头下面,便是李彰的杰润吸入剂。 能不能拿到,谁也不好说。 哮喘患者李彰每天得吸两次。那天下车前,他吸了一次,想着晚上回来再吸。但折腾了一整天,他们被安置到了李龙的酒店里,眼下不知道还要困多久。 李龙只得载着李彰去医院试试,当地中心医院已经封控,不接待患者。去往下一个医院途中,发改委那边来了电话,询问车次、药品的位置。此时,李彰说话已经困难,但他还是竭力安慰李龙:" 没事,我们回酒店吧,我还能坚持一两个小时。" 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枕头下取到了药,返回时,李彰的妻子陡然意识到,那点药压根不够,他们很可能会被困十天半个月。只好请工作人员回去一趟,把行李箱的备用药也取来。 到了晚上,几乎是生死之间,李彰总算拿到了药。老伴激动得大哭,当场给李龙和那位工作人员跪了下来。 (李彰儿子发布的感谢信) 她还说,要做一面锦旗。但李龙制止她,现在这情形,买到锦旗也未必做得了。 " 不要钱 " 突然爆发的疫情,让很多事情难以为继。 李彰说,现在房费、饭钱,都是计划外支出,很多人根本没带那么多钱。李彰的双人间,最初每天 200 元。好在,三天后,李龙减到了 150 元。最后是收 100 元。 一对西安来的夫妇,丈夫得了咽喉癌,做了手术,喉咙处插入一根拇指大的管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妻子哭着跟李龙说,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希望多少免一点房费。 李龙是高个子,1 米 8,200 斤的块头,受不了众人一起哭的场面,赶紧推他们走,说吃住全免。 (临别前,游客们与李龙的合影) 这些年,李龙接待了很多老年旅行团,但没遇到过情况这么严重的。前后两批旅游专列的老年游客,近 80 人,除了李彰这样的特殊疾病外,光是癌症患者就有 8 个。 一封城,药物短缺成了危及生命的问题。 额济纳旗官方发布信息称,滞留的 9412 名旅客中,有 4476 人年龄在 60 岁以上。慢性病的比例自然很高,除了癌症患者,还有不少糖尿病、高血压患者,一度面临药品告竭的境况。 李龙的酒店里,有一位瘦高的东北阿姨,穿着绿裤子、黄色羽绒服,前一秒还风风火火,但癌症的疼痛一发作,整个脸都抽搐。 10 月 19 日这天,她找到李龙,想请他帮忙找药。她也是咽喉癌,3 个月前查出乳腺转移,刚动完刀。 她才 60 来岁,丈夫和儿子两年内已相继去世,她想着临死前出来散散心。不成想人困在这里,药还在车上。李龙看着她抽搐的脸,不是虚张声势的痛,就是旁人看了也感到痛。 他打了很多电话,发朋友圈求救。忙活了半天,当地蒙医院的外科主任的爱人打来电话,咨询了 3 次。不久后,一个电话打给李龙,叫他去门口拿药。 (李龙在朋友圈发布的求助信息) 是一辆白色丰田越野车,一个女医生探出头来。她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递给李龙一瓶药,说了一句:" 按时吃药,保重身体。" 李龙问,多少钱? 她说,不要钱。开车走了。 李龙看不见她的样貌,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但这个画面印在脑海。他想起电影里的镜头。 但他知道,电影是演出来的,而这镜头是真真切切的。 三餐难题 三餐同样是个难题。 南方来的人,无法适应北方的饮食和水土。相比肉,他们更想吃蔬菜。 李龙只好解释,这里是沙漠,不像你们家,出城十公里就是菜地,想吃随时去摘,我们跑 1000 多公里,才有可能买到绿叶菜。而现在一切都断了。 最开始,送来的饭已经冰冷了,油也凝固了,一些体弱多病的老人,根本不敢吃。 " 不管怎么样,你得保证送到的饭是热的吧。" 李龙反映了这件事,好在最后几天,他收到的饭菜,起码是温热的。 吃饭,是所有人的难题。尤其是 10 月 25 日之后,政府宣布实施分级管控。16 个封控区,足不出户,其余为管控区,足不出区。 刘梦铃住的宾馆,正好在封控区,免费配送一顿午餐,偶尔也会改成晚餐。剩下的,自己想办法。 (刘梦铃每天一顿的免费午餐) 外卖点不了,超市也不配送,街上空无一人。宾馆老板表示无能为力,大多数酒店都买不到物资。更关键的是,酒店只对散客负责,刘梦铃这种旅行社包车来的,得旅行社自己想办法。 他们的导游,远在银川。第一天,没人拿饭,只好由司机偷偷去取。司机是银川人,他告诉记者,之后,他被征为临时志愿者,每天负责送 120 份饭,一般中午 2 点才能送完。 每天醒来,刘梦铃的第一件事,是打电话确认有没有饭吃。" 禁足令 " 之前,她和同伴买了些小面包,但超市也很快被抢购一空。10 天里,他们领过两次泡面、火腿肠和水。每次只能勉强当一餐。 她对饥饿有了新的体验。一个小面包,她掰成两半,不敢一次吃完。干燥也是个问题。两个同伴一揩鼻水,渗着红红的血印。她和另一个同伴情况更严重,流鼻血,流了两三次。突如其来,心里很害怕。 10 月 28 日,他们的司机不能参与送饭了。司机住在另一个旅馆,他告诉记者,没有通行证,他不能外出。 好在,中午刘梦铃还剩一盒泡面,提前垫了肚子。下午 3 点,她领到一盒鸡肉盖饭,已经冰冷,难以下咽,但还是要留到晚上吃。 困境与转移 这是一场特殊的疫情。 风暴中心的额济纳旗,相当于一个县城,城区只有一个镇,达来呼布镇。城区从南到北,不到 5 公里。 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了这座小城一个措手不及。2019 年的数据显示,镇上人口只有 1 万出头。面对近万人的游客群体,防控管理很是捉襟见肘。一名当地政府工作人员表示,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人不够。 更大的压力也在于,一旦游客群体流向全国,引发新的疫情,后续的追踪控制,就更难了。 第一次做核酸,刘梦铃排了 10 个小时的队。 游客前后做了 5 轮核酸,没有查出阳性病例。如何安置这 9000 多名游客?10 月 28 日,自驾游客万青山接到通知,做完第 6 轮核酸,他们便可以转移到其他地方。 一份告知书表示,额济纳计划在 3 天内,将自驾游客转移至低风险的地区。其中,阿左旗有 3 个点,阿右旗 1 个点,集中监测 14 天后,符合条件者便可返乡。 (额济纳的转移安置工作告知书) 不过,作为团队游客的刘梦铃并不在这个范围内。后来导游告诉她,他们可能会去包头。 29 日一大早,他们迎着日出的方向出发了。路上,刘梦铃只吃了一个小面包、一袋牛奶、火腿肠。" 顾不上饿了,能离开就是万幸 ",互助群里有人开玩笑,说像动物大迁徙。 12 个小时后,刘梦铃抵达了隔离酒店,并不在包头,而是更东边一点的土默特右旗。不出意外的话,14 天后,这趟曲折的旅程便可结束。 29 日下午,万青山的车被编进 F 组,一共 60 台,庞大的队伍,向阿拉善左旗开去。但半路车胎坏了,他脱离了大部队,一辆警车专门留下来跟着他。折腾到凌晨 3 点,他才抵达目的地。 与此同时,旅游专列也在分批次转移。27 日开始,李龙酒店的老年游客就开始了陆续撤离。 10 月 30 日,李彰夫妇住进了郑州郊县的隔离酒店。电话里,提及这趟旅程,他格外激动。他捡回了一条命。 有老年游客给李龙打电话、发信息,跟他报平安,表示感谢。但对他来说,严峻的形势才刚开始。 天气预报说,接下来气温会持续走低。原本他接到通知,新来的志愿者和医护人员,将会住进他的酒店。10 月 30 日最新通知是,医护人员不来了,改住密接者和次密接者。 他和服务员都是外地人,但他坚信是自己抗疫的一份子,义不容辞。得知酒店将被征用前,他问员工,有没有要离开的。 大家都摇头。 (文中刘梦铃、万青山为化名)
10 月 29 日,早上 6 点,他们朝着日出的方向驱车而去。上了高速后,看见太阳冒出了地平线,天空映出一片弓形的橘黄,一点点渐变到灰白,然后陡然过渡为广袤的深蓝。
( 刘梦铃出发时的日出 )
导游说,目的地是包头。
同行的,还有 30 多辆旅游车,都是刘梦铃这样的滞留旅客。三四辆警车护送着他们,浩浩荡荡。所停服务区都封了,只开了上厕所、加油的通道。
天黑时分,手机地图定位显示,包头早就过了,她才知道,他们要去的,不是包头。
封城 11 天后,额济纳开始转移近万名游客,疏解这座小城的压力。自驾散客、旅游专列、团队游客,分别转移到了其他低风险地区。
对于刘梦铃来说,至少,回家的希望是看到了。
截至 10 月 30 日上午,位于内蒙古最西端的额济纳旗,确诊病例达到了 138 例,大多数是本地居民。对于一个人口稀少、物资匮乏的边陲小城来说,形势依旧严峻。
胡杨林
暂停键是突然按下的。
10 月 17 日晚上 9 点,万青山驾车赶到额济纳旗,准备第二天游玩胡杨林景区。
他是湖北孝感人,在深圳工作。
胡杨林有多美,当地人很难跟你形容,说:" 看过《英雄》吧,章子怡、张曼玉决斗,就是在这里拍的。"
( 电影《英雄》中的胡杨林 )
广东女孩刘梦铃也是专为想象中漫天金黄的胡杨林而来,但她是跟团,比万青山早两天抵达。她逛完几个景区,准备 10 月 18 日一早回广州。
旅游专列也拉开源源不断的旅客。10 月 18 日早上 6 点,郑州的专列最早进入额济纳。近 600 名老人,下了车直冲胡杨林,不住宿,逛完就走,火车上的行李都不用动。70 多岁的郑州老人李彰和老伴正在其列。
7 点过,李彰夫妇进了胡杨林景区,他们属于最早进入景区的那批游客。逛了一道桥,来到二道桥,只游玩了一个多小时,壮丽的风景刚展开,景区却突然宣布封控,开始清人。
李彰很快得知,他们不能返回专列,看样子,得困在这里了。没有多余的衣物,要命的是,他的行李箱,他救命的哮喘药,都在车上。
另一边,早上 8 点,刘梦铃和朋友四人也没能走成。他们被告知,2 个小时前,高速就封了路。
万青山则根本没来得及看一眼他心心念念的胡杨林。
10 月 17 日,额济纳政府官方微信公号发布消息,当天凌晨,西安疾控中心在旅游人员中发现,2 天前,嘉峪关飞西安的两名乘客核酸检测呈阳性。活动轨迹显示,10 月 11 日,他们来过额济纳,游玩了怪树林景区、黑城弱水胡杨风景区,次日又去了胡杨林景区。
( 额济纳政府官方微信公号于 10 月 17 日发布通告,紧急寻找外省游客核酸检测阳性病例相同活动轨迹人员 )
到了 10 月 18 日早上,额济纳旗宣布封城 48 小时,关闭景区,实行交通管制,城区全员进行核酸检测。
这轮疫情跟以往所有疫情不一样。
额济纳是座旅游城市,本地人才 3 万,城区人口更少。据官方公布数据,滞留下来的游客,接近 1 万人。他们来自川渝、广东、华北、华东等全国四面八方。
额济纳按下暂定键,负起了控制疫情蔓延的责任。
接下来,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救命药
10 月 19 日一大早,坐火车来的李彰老两口开始排队做核酸检测。
由于当地医护人员不足,长长的检测队伍进度缓慢。
( 额济纳的河段检测队伍排起长龙【图源:N 视频】)
天气显示,这天最冷的时候,接近零度,河面已经结冰。冷空气的刺激,加速了气管的收缩,李彰的喘息越来越局促。
下午回到安置酒店时,李彰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上气不接下气,走不动路了。酒店老板李龙见状,开始拨打各种电话,但每一个电话都表示不知道,推到下一个单位。
李龙是巴彦淖尔人,距离额济纳 600 多公里,41 岁,有北方人的热心、豪爽和急性子。
打了十多个电话,最后一个是防疫指挥部的人接的。李龙跟对方急了,说:老爷子没药,随时有生命危险。疫情还没死人,要是因为这个事死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最终,对方答应给一个领导的电话,领导再找分管铁路的发改委负责人。
回列车拿药的过程很繁琐,要联系铁路部门、公安部门等。由防疫人员找到那辆列车,再找到车厢、座位。枕头下面,便是李彰的杰润吸入剂。
能不能拿到,谁也不好说。
哮喘患者李彰每天得吸两次。那天下车前,他吸了一次,想着晚上回来再吸。但折腾了一整天,他们被安置到了李龙的酒店里,眼下不知道还要困多久。
李龙只得载着李彰去医院试试,当地中心医院已经封控,不接待患者。去往下一个医院途中,发改委那边来了电话,询问车次、药品的位置。此时,李彰说话已经困难,但他还是竭力安慰李龙:" 没事,我们回酒店吧,我还能坚持一两个小时。"
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枕头下取到了药,返回时,李彰的妻子陡然意识到,那点药压根不够,他们很可能会被困十天半个月。只好请工作人员回去一趟,把行李箱的备用药也取来。
到了晚上,几乎是生死之间,李彰总算拿到了药。老伴激动得大哭,当场给李龙和那位工作人员跪了下来。
(李彰儿子发布的感谢信)
她还说,要做一面锦旗。但李龙制止她,现在这情形,买到锦旗也未必做得了。
" 不要钱 "
突然爆发的疫情,让很多事情难以为继。
李彰说,现在房费、饭钱,都是计划外支出,很多人根本没带那么多钱。李彰的双人间,最初每天 200 元。好在,三天后,李龙减到了 150 元。最后是收 100 元。
一对西安来的夫妇,丈夫得了咽喉癌,做了手术,喉咙处插入一根拇指大的管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妻子哭着跟李龙说,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希望多少免一点房费。
李龙是高个子,1 米 8,200 斤的块头,受不了众人一起哭的场面,赶紧推他们走,说吃住全免。
(临别前,游客们与李龙的合影)
这些年,李龙接待了很多老年旅行团,但没遇到过情况这么严重的。前后两批旅游专列的老年游客,近 80 人,除了李彰这样的特殊疾病外,光是癌症患者就有 8 个。
一封城,药物短缺成了危及生命的问题。
额济纳旗官方发布信息称,滞留的 9412 名旅客中,有 4476 人年龄在 60 岁以上。慢性病的比例自然很高,除了癌症患者,还有不少糖尿病、高血压患者,一度面临药品告竭的境况。
李龙的酒店里,有一位瘦高的东北阿姨,穿着绿裤子、黄色羽绒服,前一秒还风风火火,但癌症的疼痛一发作,整个脸都抽搐。
10 月 19 日这天,她找到李龙,想请他帮忙找药。她也是咽喉癌,3 个月前查出乳腺转移,刚动完刀。
她才 60 来岁,丈夫和儿子两年内已相继去世,她想着临死前出来散散心。不成想人困在这里,药还在车上。李龙看着她抽搐的脸,不是虚张声势的痛,就是旁人看了也感到痛。
他打了很多电话,发朋友圈求救。忙活了半天,当地蒙医院的外科主任的爱人打来电话,咨询了 3 次。不久后,一个电话打给李龙,叫他去门口拿药。
(李龙在朋友圈发布的求助信息)
是一辆白色丰田越野车,一个女医生探出头来。她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递给李龙一瓶药,说了一句:" 按时吃药,保重身体。"
李龙问,多少钱?
她说,不要钱。开车走了。
李龙看不见她的样貌,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但这个画面印在脑海。他想起电影里的镜头。
但他知道,电影是演出来的,而这镜头是真真切切的。
三餐难题
三餐同样是个难题。
南方来的人,无法适应北方的饮食和水土。相比肉,他们更想吃蔬菜。
李龙只好解释,这里是沙漠,不像你们家,出城十公里就是菜地,想吃随时去摘,我们跑 1000 多公里,才有可能买到绿叶菜。而现在一切都断了。
最开始,送来的饭已经冰冷了,油也凝固了,一些体弱多病的老人,根本不敢吃。
" 不管怎么样,你得保证送到的饭是热的吧。" 李龙反映了这件事,好在最后几天,他收到的饭菜,起码是温热的。
吃饭,是所有人的难题。尤其是 10 月 25 日之后,政府宣布实施分级管控。16 个封控区,足不出户,其余为管控区,足不出区。
刘梦铃住的宾馆,正好在封控区,免费配送一顿午餐,偶尔也会改成晚餐。剩下的,自己想办法。
(刘梦铃每天一顿的免费午餐)
外卖点不了,超市也不配送,街上空无一人。宾馆老板表示无能为力,大多数酒店都买不到物资。更关键的是,酒店只对散客负责,刘梦铃这种旅行社包车来的,得旅行社自己想办法。
他们的导游,远在银川。第一天,没人拿饭,只好由司机偷偷去取。司机是银川人,他告诉记者,之后,他被征为临时志愿者,每天负责送 120 份饭,一般中午 2 点才能送完。
每天醒来,刘梦铃的第一件事,是打电话确认有没有饭吃。" 禁足令 " 之前,她和同伴买了些小面包,但超市也很快被抢购一空。10 天里,他们领过两次泡面、火腿肠和水。每次只能勉强当一餐。
她对饥饿有了新的体验。一个小面包,她掰成两半,不敢一次吃完。干燥也是个问题。两个同伴一揩鼻水,渗着红红的血印。她和另一个同伴情况更严重,流鼻血,流了两三次。突如其来,心里很害怕。
10 月 28 日,他们的司机不能参与送饭了。司机住在另一个旅馆,他告诉记者,没有通行证,他不能外出。
好在,中午刘梦铃还剩一盒泡面,提前垫了肚子。下午 3 点,她领到一盒鸡肉盖饭,已经冰冷,难以下咽,但还是要留到晚上吃。
困境与转移
这是一场特殊的疫情。
风暴中心的额济纳旗,相当于一个县城,城区只有一个镇,达来呼布镇。城区从南到北,不到 5 公里。
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了这座小城一个措手不及。2019 年的数据显示,镇上人口只有 1 万出头。面对近万人的游客群体,防控管理很是捉襟见肘。一名当地政府工作人员表示,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人不够。
更大的压力也在于,一旦游客群体流向全国,引发新的疫情,后续的追踪控制,就更难了。
第一次做核酸,刘梦铃排了 10 个小时的队。
游客前后做了 5 轮核酸,没有查出阳性病例。如何安置这 9000 多名游客?10 月 28 日,自驾游客万青山接到通知,做完第 6 轮核酸,他们便可以转移到其他地方。
一份告知书表示,额济纳计划在 3 天内,将自驾游客转移至低风险的地区。其中,阿左旗有 3 个点,阿右旗 1 个点,集中监测 14 天后,符合条件者便可返乡。
(额济纳的转移安置工作告知书)
不过,作为团队游客的刘梦铃并不在这个范围内。后来导游告诉她,他们可能会去包头。
29 日一大早,他们迎着日出的方向出发了。路上,刘梦铃只吃了一个小面包、一袋牛奶、火腿肠。" 顾不上饿了,能离开就是万幸 ",互助群里有人开玩笑,说像动物大迁徙。
12 个小时后,刘梦铃抵达了隔离酒店,并不在包头,而是更东边一点的土默特右旗。不出意外的话,14 天后,这趟曲折的旅程便可结束。
29 日下午,万青山的车被编进 F 组,一共 60 台,庞大的队伍,向阿拉善左旗开去。但半路车胎坏了,他脱离了大部队,一辆警车专门留下来跟着他。折腾到凌晨 3 点,他才抵达目的地。
与此同时,旅游专列也在分批次转移。27 日开始,李龙酒店的老年游客就开始了陆续撤离。
10 月 30 日,李彰夫妇住进了郑州郊县的隔离酒店。电话里,提及这趟旅程,他格外激动。他捡回了一条命。
有老年游客给李龙打电话、发信息,跟他报平安,表示感谢。但对他来说,严峻的形势才刚开始。
天气预报说,接下来气温会持续走低。原本他接到通知,新来的志愿者和医护人员,将会住进他的酒店。10 月 30 日最新通知是,医护人员不来了,改住密接者和次密接者。
他和服务员都是外地人,但他坚信是自己抗疫的一份子,义不容辞。得知酒店将被征用前,他问员工,有没有要离开的。
大家都摇头。
(文中刘梦铃、万青山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