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孩子读中学,我们租住到北京城中心的“老破小”。 这个位置的变化,就像射击成绩,从4.4环提高到10.4环。这里很贴近祖国的“心脏”,它距离天安门、王府井、协和医院都不远。这里有号称区最好的小学和中学。 赶在开学前找到这个房子,我颇费心力。 中介揣着一把钥匙带我看房,这些长得像“回”字的回迁楼,楼道长长的、回形针一样绕,铁皮地板都磨陷了一大块的电梯,并不能抵达单元楼层,还得步行上半层或者下半层才行,缺头少脚的废弃自行车靠着灰扑扑的墙,纱窗很少有完整的……我的表情一言难尽。 中介说:您这样的客户,我见多了,还有住别墅、家里开保姆车接送孩子的客户,第一次来都您这表情,第二次来看房就顺眼了……这次不租,回头还得来,每年9月底10月初,我们会迎来第二波租房高峰。 因为孩子受不了堵车的苦,周围胡同密布,人多车多,开车接送孩子得两个大人,一个看车,一个送孩子,交警就在路口等着,车里没人,多停一会儿,车就被拖走。有的小孩早上没醒透,就被拽上车,刷牙洗脸吃早餐都在车里解决。 很多房子的户型也奇葩,图纸就像随手画的。走进没有窗户的客厅,黑黑的卫生间,黏脚的厨房,突然绕进一间采光好风景好、能看到北京最高楼“中国尊”的卧室,一群看房人都发出了“哇”的惊叫声,房间里散落着前租客留下的高三试卷。 大家秒懂:这家人忍受了诸多的“暗”,把最好的房间、最亮的窗子留给了主角:考生。 看了几十套房子下来,它们各有各的颜值,却有千篇一律的灵魂:屋子里很多东西都是临时的,但好教育是刚需,学区房的价值不是砖头决定的,是墨汁。 我看中一套干净的房子,还住着租客,10天后搬走,房东去了天津,说两天后就回来,我约他面谈。结果还没来得及见面,房子就网签被租出去了。我被“截胡”了。 我匆忙订下另一套,和房东签约时,她说我早了半天,本来这房子被另一个家长看中了,约的晚上谈。我截了别人的胡。 这个房子前一个租客租了6年,直到大孩子从那所成立于1939年的著名小学毕业。他们最后买了附近的房子,搬走了。 这里处处流露着“它不是自己家的既视感”:山寨品牌的洗衣机、挂渣的马桶、费力点燃的煤气灶、好几种颜色的劣质家具……厕所换气扇的位置是个大窟窿、地漏陈旧,厕所能找出“压味儿”的5种香薰,可明明买香薰的钱足够买一个换气扇了。 放漱口杯的板子,毛巾架、插线板、挂钩……能上墙的都粘墙上,最后我用坏了两把铲子才铲完这些“可以绕地球一周的胶”。厨房台面的一角塌陷了,原来这个两娃的家庭真的不能放平一碗水。 屋子最豪的家具是超大的书桌,奢侈的“学习椅”。陋室处处透露着中国家长的期待:门后贴着拼音表、小学生身高量表。各种“棒棒的”点赞表情小贴纸分布在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地方…… 第一次站在这间屋里,我备感陌生又熟悉:中国式家庭。 我的老母亲也随我们搬进了出租屋。 她万般不舍那个贴着公园的我们的家。因为照看外孙女,她已是老北漂了。在小区,这样的北漂老人很多,她们在小区冬日阳光最好的一块区域拉家常,那里成了老人的后花园,她们在长椅下藏了很多大块泡沫,这样老人多了,垫在花坛上坐,屁股不冷。 老人们几乎都是为了带孙辈,从天南地北来的,有人怀念家门口的敞亮院子、菜园子,有人怀念东北那疙瘩,有人怀念插个扁担都开花的海南老家……老人们交流食谱,也交流人大附、四中的信息,有老人也能区分北京十一学校和十一中学。 以前不会做面食、说包饺子难得像盖一座庙的老母亲,从北方老人那里,习得一手好面食手艺。她擅长做南方醪糟,她的醪糟“外交”交了很多朋友。每年开学季前,她都会送出很多盆醪糟,因为一些老人要随着儿女去好学校附近租房、或者买了好学区的房子要搬走了。 分别的时刻,有的老人会哭,生怕几年后再回来,花坛旁说话的高龄老人不在了。 老母亲说,老家买个房,是一竿子插到底,住一辈子的事,在北京安家,就像人提着鸟笼子,孩子到哪里读书,鸟笼子提到哪里。 老母亲被我们“欢天喜地”地塞进了城中心的“鸟笼子”,毕竟这里附近的中学还差两年就300岁了。 她每天去潘石屹盖的貌似银河星系的soho大楼散步,她和以前小区的老人打电话,说她每天围着圈圈楼绕圈圈。转圈圈时,她找到了为了孩子读书挤进胡同的同类新老人。 这里说不清什么是新的,什么是旧的,这里的胡同比站在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老,曾出入这些胡同的历史名人数不胜数,我70多岁的老母亲仍是这里的“新人”。一年又一年,这所知名高中附近的新旧考生家庭来来去去。 临时的锅碗瓢盆,临时的家,包裹着对好教育永恒的热望,这些所谓的“牺牲”,并不是每个家庭的细胞核孩子都懂的。真正懂父母,可能他们也成了父母。 从别的老人口里,老母亲知道了老城区面积有限,一校多址办学,有的小学6年分3个校址,找房时一家人得把3个点连成三角形,找最合适的距离。 因为胡同附近很难停车,我找出了10年没骑的自行车。找到修车摊,排了好久的队。这个摊儿在胡同里一棵老核桃树下很多年了,修车人说年年见核桃挂果,从拇指大到小孩拳头大,他也送走了一波波来修车的学生。 他说,刚回了几天老家,太舒服了,都不想来北京了,可眼看着学生要开学了,骑车的人多,他也要“开学”忙起来了。 如今,我也在墙上粘了很多胶,临时的各种钩、板子、格子……我也给孩子配了一把很贵的椅子:晚上写作业到十一二点,脊背好受一点。一个个不谋而合的“也”,让那个不曾谋面的前租客,仿佛成了我的影子。那些没有撕干净的“棒棒的”小贴画,我留下了。我想也许我们后面的租客家庭用得上。
因为孩子读中学,我们租住到北京城中心的“老破小”。
这个位置的变化,就像射击成绩,从4.4环提高到10.4环。这里很贴近祖国的“心脏”,它距离天安门、王府井、协和医院都不远。这里有号称区最好的小学和中学。
赶在开学前找到这个房子,我颇费心力。
中介揣着一把钥匙带我看房,这些长得像“回”字的回迁楼,楼道长长的、回形针一样绕,铁皮地板都磨陷了一大块的电梯,并不能抵达单元楼层,还得步行上半层或者下半层才行,缺头少脚的废弃自行车靠着灰扑扑的墙,纱窗很少有完整的……我的表情一言难尽。
中介说:您这样的客户,我见多了,还有住别墅、家里开保姆车接送孩子的客户,第一次来都您这表情,第二次来看房就顺眼了……这次不租,回头还得来,每年9月底10月初,我们会迎来第二波租房高峰。
因为孩子受不了堵车的苦,周围胡同密布,人多车多,开车接送孩子得两个大人,一个看车,一个送孩子,交警就在路口等着,车里没人,多停一会儿,车就被拖走。有的小孩早上没醒透,就被拽上车,刷牙洗脸吃早餐都在车里解决。
很多房子的户型也奇葩,图纸就像随手画的。走进没有窗户的客厅,黑黑的卫生间,黏脚的厨房,突然绕进一间采光好风景好、能看到北京最高楼“中国尊”的卧室,一群看房人都发出了“哇”的惊叫声,房间里散落着前租客留下的高三试卷。
大家秒懂:这家人忍受了诸多的“暗”,把最好的房间、最亮的窗子留给了主角:考生。
看了几十套房子下来,它们各有各的颜值,却有千篇一律的灵魂:屋子里很多东西都是临时的,但好教育是刚需,学区房的价值不是砖头决定的,是墨汁。
我看中一套干净的房子,还住着租客,10天后搬走,房东去了天津,说两天后就回来,我约他面谈。结果还没来得及见面,房子就网签被租出去了。我被“截胡”了。
我匆忙订下另一套,和房东签约时,她说我早了半天,本来这房子被另一个家长看中了,约的晚上谈。我截了别人的胡。
这个房子前一个租客租了6年,直到大孩子从那所成立于1939年的著名小学毕业。他们最后买了附近的房子,搬走了。
这里处处流露着“它不是自己家的既视感”:山寨品牌的洗衣机、挂渣的马桶、费力点燃的煤气灶、好几种颜色的劣质家具……厕所换气扇的位置是个大窟窿、地漏陈旧,厕所能找出“压味儿”的5种香薰,可明明买香薰的钱足够买一个换气扇了。
放漱口杯的板子,毛巾架、插线板、挂钩……能上墙的都粘墙上,最后我用坏了两把铲子才铲完这些“可以绕地球一周的胶”。厨房台面的一角塌陷了,原来这个两娃的家庭真的不能放平一碗水。
屋子最豪的家具是超大的书桌,奢侈的“学习椅”。陋室处处透露着中国家长的期待:门后贴着拼音表、小学生身高量表。各种“棒棒的”点赞表情小贴纸分布在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地方……
第一次站在这间屋里,我备感陌生又熟悉:中国式家庭。
我的老母亲也随我们搬进了出租屋。
她万般不舍那个贴着公园的我们的家。因为照看外孙女,她已是老北漂了。在小区,这样的北漂老人很多,她们在小区冬日阳光最好的一块区域拉家常,那里成了老人的后花园,她们在长椅下藏了很多大块泡沫,这样老人多了,垫在花坛上坐,屁股不冷。
老人们几乎都是为了带孙辈,从天南地北来的,有人怀念家门口的敞亮院子、菜园子,有人怀念东北那疙瘩,有人怀念插个扁担都开花的海南老家……老人们交流食谱,也交流人大附、四中的信息,有老人也能区分北京十一学校和十一中学。
以前不会做面食、说包饺子难得像盖一座庙的老母亲,从北方老人那里,习得一手好面食手艺。她擅长做南方醪糟,她的醪糟“外交”交了很多朋友。每年开学季前,她都会送出很多盆醪糟,因为一些老人要随着儿女去好学校附近租房、或者买了好学区的房子要搬走了。
分别的时刻,有的老人会哭,生怕几年后再回来,花坛旁说话的高龄老人不在了。
老母亲说,老家买个房,是一竿子插到底,住一辈子的事,在北京安家,就像人提着鸟笼子,孩子到哪里读书,鸟笼子提到哪里。
老母亲被我们“欢天喜地”地塞进了城中心的“鸟笼子”,毕竟这里附近的中学还差两年就300岁了。
她每天去潘石屹盖的貌似银河星系的soho大楼散步,她和以前小区的老人打电话,说她每天围着圈圈楼绕圈圈。转圈圈时,她找到了为了孩子读书挤进胡同的同类新老人。
这里说不清什么是新的,什么是旧的,这里的胡同比站在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老,曾出入这些胡同的历史名人数不胜数,我70多岁的老母亲仍是这里的“新人”。一年又一年,这所知名高中附近的新旧考生家庭来来去去。
临时的锅碗瓢盆,临时的家,包裹着对好教育永恒的热望,这些所谓的“牺牲”,并不是每个家庭的细胞核孩子都懂的。真正懂父母,可能他们也成了父母。
从别的老人口里,老母亲知道了老城区面积有限,一校多址办学,有的小学6年分3个校址,找房时一家人得把3个点连成三角形,找最合适的距离。
因为胡同附近很难停车,我找出了10年没骑的自行车。找到修车摊,排了好久的队。这个摊儿在胡同里一棵老核桃树下很多年了,修车人说年年见核桃挂果,从拇指大到小孩拳头大,他也送走了一波波来修车的学生。
他说,刚回了几天老家,太舒服了,都不想来北京了,可眼看着学生要开学了,骑车的人多,他也要“开学”忙起来了。
如今,我也在墙上粘了很多胶,临时的各种钩、板子、格子……我也给孩子配了一把很贵的椅子:晚上写作业到十一二点,脊背好受一点。一个个不谋而合的“也”,让那个不曾谋面的前租客,仿佛成了我的影子。那些没有撕干净的“棒棒的”小贴画,我留下了。我想也许我们后面的租客家庭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