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带一个刚来中国不久的留学生经过人民广场,看着随音乐起舞的大妈,没见过世面的美国小伙儿两眼放光,”她们…在开party?!” 我告诉这个小老外,在中国大地每一座城市的广场上,一到夜色降临,就会准时出现一个个神秘的组织,以高分贝音响为集结号,她们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在节奏音乐下整齐划一,展开神圣仪式,以求唤醒自己沉睡多年的灵魂。 一位广场舞大妈曾经告诉我,如果她跳得足够快,她的孤独就追不上她。 白天,大妈们蜗居在小区高楼的某个单元房,各有各的生活。或买菜做饭洗衣擦地带孙子,或早早退休空巢在家孤独寂寞冷;无非,或是替别人过生活,或是打发自己的生活。 只有到了夜幕降临,在广场舞音乐的召唤下,这些大妈才会穿着粉色短裙,踩着制式舞鞋,走向广场,来一次灵魂救赎。 在被围观、被凝视的目光里,他们会觉得晦暗的生命里,还有一点亮色。既飒爽又火辣的舞姿里,或许还能抓住一点青春的残影。混在人堆里,就是心安,被关注被需要的存在感,足以让她们迷恋。 这,放之全国而皆准。 冬天的东北,北风萧萧,雪花飘飘,上厕所用棍敲。但这,并不能阻挡哈尔滨大妈们对广场舞的炽热之爱。一个大妈一个坑,一段 “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下来,全身舒畅。 7月的河南,烈日灼心,但同样燃起了驻马店300大妈的广场舞热情。在裙角飘起的那一刻,每一个起舞的大妈,都是驻马店大爷们心中的玛丽莲·梦露。 桂林。在漓江边上跳广场舞,一个中老年绅士的准则是,双人舞要轻轻捏住舞伴的手指尖儿,据说这样做,回家接受老伴儿审问时,可以有效防止自己心虚。 新疆库尔勒的小县城,广场舞则结合了当地民族风,充满了浓郁的异域风情。 而重庆大妈,则把孙子们玩的棒球棍揉入了广场舞,中西结合,辣大妈辣。 上海大妈的广场舞更讲究情调,一台迪斯科灯,营造出让人心旌摇曳的“夜太美”,舞起时,恍惚回到1937年的上海滩。 而北京东直门朝阳群众的广场舞,则体现着先进性觉悟,自编自导自演 “地道战插曲”,再过一把“杀鬼子”瘾。 广场舞,一人独舞,不尴尬。三人行,必有我师可以来一段。七八个人,就可以姐妹同心,成团出道,创立名号。心有多大,舞团就有多大。2015年,18441位大爷大妈齐聚河北香河跳了一曲广场舞,打破2007年美国亚特兰大17200人的规模,创造了新的编排舞世界纪录。 除了这种大场面,每一个成规模的广场舞团,其实都会自成生态系统,在方阵排列上极富层次感。 最前排的领舞大妈(有时也是大爷),年轻时要么是单位里的文艺骨干,要么就是之前歌舞厅的全场之星。专业的舞蹈服衬得身段凹凸婀娜,夜色里你依然可以看清她精心涂的红唇和眼影。 中间几排是舞团的骨干和稳定成员,是领舞大妈的忠实粉丝。她们眼神,永远追随着领舞,晋身C位是至高梦想。 至于最后一排的人,则是纯粹的灵魂舞者。他们随性比划,在神似和形似之间来回切换,并且来去自如,不被规则所束缚。 同时,广场舞大妈创作力惊人,新歌刚一上市,你还没记清旋律,她们舞都编出好几个版本。她们可以将本土舞蹈如秧歌、太极扇的精髓加上西方恰恰、探戈的形式,揉进广场舞中,并形成自己的舞团特色。 如果说,广场舞,是属于中国大妈的“乡土”浪漫,那么,高分贝神曲就是大妈的“忘情水”,音乐一起,“关节炎老寒腿”迈起舞步,个个脸上挂满陶醉。这个场子里,谁还不是个公举,不是个女王? 只需要一小块空地,一个音响,甚至一个便携式收音机,三五个人,就能聚起一片广场舞江湖。 但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争斗。广场舞江湖,表面祥和,暗潮汹涌。 广场舞大妈除了声势浩大,还“横行霸道”。霸道,首先体现在对“地盘”占有欲上。 2017年的5月26日,河南洛阳王城公园,大爷大妈抢占篮球场跳舞,与篮球少年们起了冲突。在众多大妈的夹攻下,红衣大爷暴起抡拳击打光背少年那一瞬间,成了传播最广的画面。 有人说,“在露天篮球场跳广场舞就像去舞厅打篮球一样荒唐。”也有人说,“孩子,千万要忍住!但凡现场有一个大妈躺下,都不够你们家赔的。”十年前,在公交车外,你抢不过;十年后,在篮球场上,你依然抢不过。 2020年4月24日,四川成都华阳街小广场,跳广场舞的一大妈,因嫌玩滑板的孩子添乱,故意伸脚绊倒了一个孩子。导致其面部着地,经鉴定构成轻伤二级,最终该大妈被拘役3个月,赔偿17.4万。 不单单对“圈外人士”充满攻击性,对同行更不在话下。2019年7月1日,云南昆明,两支广场舞队的大爷大妈因为抢地盘起了争执,现场受伤的、没受伤的躺了一地,最后闹到了派出所找民警话事。 但凡能跳广场舞的平地,只要大妈看中了,就会有多种方法让对方知难而退。占篮球场围攻少年、占停车场掰车牌……对广场舞有多热爱,对地盘的占有欲就有多强。 同行是冤家,除了拼编舞、拼舞曲,拼服装,更重要的,还是要拼谁的设备更响。声音大,就更有气势,围观者就更多,舞者就更满足。这就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噪音扰民。 因为广场舞噪音,广场舞受害者的反抗也一直未断。高楼喷水、天降屎尿、开门放狗…甚至有人拿出私匿的双筒猎枪朝天鸣枪驱赶。 爆炒辣椒虽然有效果,但大妈们反而更起劲:与不让跳广场舞的人斗,其乐无穷。舞跳不成,吵上一架,也能练练肺活量。 有人说,这甚至也扯了城市房地产发展的后腿。自从有了广场舞,靠近公园的房子购房者不敢买了,带中央景观园林的楼王也不太敢下手了,因为买了就意味着广场舞的VIP全年通票,并且风雨无阻。对此,我一个姐们儿曾郑重其事地说,“如果我老了之后,不由自主加入了广场舞团,请制裁我!”但或许,这是你我年老之后,都逃不过的宿命。 广场舞风靡背后,其实是一个我们不得不正视的问题,中国正在跑步进入老龄化社会,每年新增的老龄人口比整个上海市人口还要多,预计到2030年,60岁以上老年人口将突破3.75亿人,接近美国人口总和。 一方面是老龄化人口基数的庞大,一方面是老年生活的日复一日。而广场舞,加入门槛低,集自娱和社交性于一体,就成为老年生活里最主要的疏解出口。 其实,广场舞不是问题,场所和噪音才是问题。在各地因广场舞引发的冲突此起彼伏之下,各方也在寻找解决途径消解矛盾。而广场舞大妈们在科技加持下,也在努力转变。 重庆江北嘉陵江舞蹈队成员现在头戴耳机,腰间别着无线接收器,跟随耳机里传出的音乐伴奏,动作整齐划一,路过的行人却听不到一点音乐声。 兰州市张掖路商业步行街中段,几十名大妈人人头戴耳麦,在“无声”的旋律中尽情跳舞,路过的市民都竖起大拇指,给她们点赞。 我们相信,随着时间推移,顾及他人的广场舞,舞美,人更美。 自从和小老外说了大妈们的广场舞party故事之后,小伙儿就把他单身多年的爹地召唤到了中国。 在广场上,置身于周遭翩翩起舞的大妈之中,这老外大爷两眼放光,我知道,那光,是沉睡多年的隐秘之爱。
我曾经带一个刚来中国不久的留学生经过人民广场,看着随音乐起舞的大妈,没见过世面的美国小伙儿两眼放光,”她们…在开party?!”
我告诉这个小老外,在中国大地每一座城市的广场上,一到夜色降临,就会准时出现一个个神秘的组织,以高分贝音响为集结号,她们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在节奏音乐下整齐划一,展开神圣仪式,以求唤醒自己沉睡多年的灵魂。
一位广场舞大妈曾经告诉我,如果她跳得足够快,她的孤独就追不上她。
白天,大妈们蜗居在小区高楼的某个单元房,各有各的生活。或买菜做饭洗衣擦地带孙子,或早早退休空巢在家孤独寂寞冷;无非,或是替别人过生活,或是打发自己的生活。
只有到了夜幕降临,在广场舞音乐的召唤下,这些大妈才会穿着粉色短裙,踩着制式舞鞋,走向广场,来一次灵魂救赎。
在被围观、被凝视的目光里,他们会觉得晦暗的生命里,还有一点亮色。既飒爽又火辣的舞姿里,或许还能抓住一点青春的残影。
混在人堆里,就是心安,被关注被需要的存在感,足以让她们迷恋。
这,放之全国而皆准。
冬天的东北,北风萧萧,雪花飘飘,上厕所用棍敲。但这,并不能阻挡哈尔滨大妈们对广场舞的炽热之爱。一个大妈一个坑,一段 “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下来,全身舒畅。
7月的河南,烈日灼心,但同样燃起了驻马店300大妈的广场舞热情。在裙角飘起的那一刻,每一个起舞的大妈,都是驻马店大爷们心中的玛丽莲·梦露。
桂林。在漓江边上跳广场舞,一个中老年绅士的准则是,双人舞要轻轻捏住舞伴的手指尖儿,据说这样做,回家接受老伴儿审问时,可以有效防止自己心虚。
新疆库尔勒的小县城,广场舞则结合了当地民族风,充满了浓郁的异域风情。
而重庆大妈,则把孙子们玩的棒球棍揉入了广场舞,中西结合,辣大妈辣。
上海大妈的广场舞更讲究情调,一台迪斯科灯,营造出让人心旌摇曳的“夜太美”,舞起时,恍惚回到1937年的上海滩。
而北京东直门朝阳群众的广场舞,则体现着先进性觉悟,自编自导自演 “地道战插曲”,再过一把“杀鬼子”瘾。
广场舞,一人独舞,不尴尬。三人行,必有我师可以来一段。七八个人,就可以姐妹同心,成团出道,创立名号。
心有多大,舞团就有多大。2015年,18441位大爷大妈齐聚河北香河跳了一曲广场舞,打破2007年美国亚特兰大17200人的规模,创造了新的编排舞世界纪录。
除了这种大场面,每一个成规模的广场舞团,其实都会自成生态系统,在方阵排列上极富层次感。
最前排的领舞大妈(有时也是大爷),年轻时要么是单位里的文艺骨干,要么就是之前歌舞厅的全场之星。专业的舞蹈服衬得身段凹凸婀娜,夜色里你依然可以看清她精心涂的红唇和眼影。
中间几排是舞团的骨干和稳定成员,是领舞大妈的忠实粉丝。她们眼神,永远追随着领舞,晋身C位是至高梦想。
至于最后一排的人,则是纯粹的灵魂舞者。他们随性比划,在神似和形似之间来回切换,并且来去自如,不被规则所束缚。
同时,广场舞大妈创作力惊人,新歌刚一上市,你还没记清旋律,她们舞都编出好几个版本。她们可以将本土舞蹈如秧歌、太极扇的精髓加上西方恰恰、探戈的形式,揉进广场舞中,并形成自己的舞团特色。
如果说,广场舞,是属于中国大妈的“乡土”浪漫,那么,高分贝神曲就是大妈的“忘情水”,音乐一起,“关节炎老寒腿”迈起舞步,个个脸上挂满陶醉。这个场子里,谁还不是个公举,不是个女王?
只需要一小块空地,一个音响,甚至一个便携式收音机,三五个人,就能聚起一片广场舞江湖。
但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争斗。广场舞江湖,表面祥和,暗潮汹涌。
广场舞大妈除了声势浩大,还“横行霸道”。霸道,首先体现在对“地盘”占有欲上。
2017年的5月26日,河南洛阳王城公园,大爷大妈抢占篮球场跳舞,与篮球少年们起了冲突。在众多大妈的夹攻下,红衣大爷暴起抡拳击打光背少年那一瞬间,成了传播最广的画面。
有人说,“在露天篮球场跳广场舞就像去舞厅打篮球一样荒唐。”也有人说,“孩子,千万要忍住!但凡现场有一个大妈躺下,都不够你们家赔的。”十年前,在公交车外,你抢不过;十年后,在篮球场上,你依然抢不过。
2020年4月24日,四川成都华阳街小广场,跳广场舞的一大妈,因嫌玩滑板的孩子添乱,故意伸脚绊倒了一个孩子。导致其面部着地,经鉴定构成轻伤二级,最终该大妈被拘役3个月,赔偿17.4万。
不单单对“圈外人士”充满攻击性,对同行更不在话下。2019年7月1日,云南昆明,两支广场舞队的大爷大妈因为抢地盘起了争执,现场受伤的、没受伤的躺了一地,最后闹到了派出所找民警话事。
但凡能跳广场舞的平地,只要大妈看中了,就会有多种方法让对方知难而退。占篮球场围攻少年、占停车场掰车牌……对广场舞有多热爱,对地盘的占有欲就有多强。
同行是冤家,除了拼编舞、拼舞曲,拼服装,更重要的,还是要拼谁的设备更响。声音大,就更有气势,围观者就更多,舞者就更满足。这就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噪音扰民。
因为广场舞噪音,广场舞受害者的反抗也一直未断。高楼喷水、天降屎尿、开门放狗…甚至有人拿出私匿的双筒猎枪朝天鸣枪驱赶。
爆炒辣椒虽然有效果,但大妈们反而更起劲:与不让跳广场舞的人斗,其乐无穷。舞跳不成,吵上一架,也能练练肺活量。
有人说,这甚至也扯了城市房地产发展的后腿。自从有了广场舞,靠近公园的房子购房者不敢买了,带中央景观园林的楼王也不太敢下手了,因为买了就意味着广场舞的VIP全年通票,并且风雨无阻。
对此,我一个姐们儿曾郑重其事地说,“如果我老了之后,不由自主加入了广场舞团,请制裁我!”但或许,这是你我年老之后,都逃不过的宿命。
广场舞风靡背后,其实是一个我们不得不正视的问题,中国正在跑步进入老龄化社会,每年新增的老龄人口比整个上海市人口还要多,预计到2030年,60岁以上老年人口将突破3.75亿人,接近美国人口总和。
一方面是老龄化人口基数的庞大,一方面是老年生活的日复一日。而广场舞,加入门槛低,集自娱和社交性于一体,就成为老年生活里最主要的疏解出口。
其实,广场舞不是问题,场所和噪音才是问题。在各地因广场舞引发的冲突此起彼伏之下,各方也在寻找解决途径消解矛盾。
而广场舞大妈们在科技加持下,也在努力转变。
重庆江北嘉陵江舞蹈队成员现在头戴耳机,腰间别着无线接收器,跟随耳机里传出的音乐伴奏,动作整齐划一,路过的行人却听不到一点音乐声。
兰州市张掖路商业步行街中段,几十名大妈人人头戴耳麦,在“无声”的旋律中尽情跳舞,路过的市民都竖起大拇指,给她们点赞。
我们相信,随着时间推移,顾及他人的广场舞,舞美,人更美。
自从和小老外说了大妈们的广场舞party故事之后,小伙儿就把他单身多年的爹地召唤到了中国。
在广场上,置身于周遭翩翩起舞的大妈之中,这老外大爷两眼放光,我知道,那光,是沉睡多年的隐秘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