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50+离婚女人的14年共居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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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志

从不幸的婚姻出走的两个女人,在相识的第6年决定一起在新的城市重启人生。此后的14年,她们一起创业、买房,在法律层面恢复单身,用友谊搭建起“真正的小家庭”。

文 | 沈后

编辑|Sharon

两个50+女人的共居

早上8点半,59岁的鞠颖拉开卧室的窗帘,认真整理起床铺。厨房里,小她8岁的闺蜜把生鸡蛋放进蒸笼。等待鸡蛋蒸熟的间隙,闺蜜踩趾压板,鞠颖洗净抹布和拖把,将家里擦了个遍。吃过早餐,两人一起开车去赶集。返回时已过正午,鞠颖切墩、闺蜜掌勺,半个多小时后,一荤一素一汤被端上茶几,她们挑了部下饭剧,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午餐后是鞠颖固定的“晕碳时间”,她在沙发这头睡着,闺蜜在沙发那头刷着手机,等她醒了,再一起“摸菜园”、出门散步……

今年2月,鞠颖第一次将这样的日常分享在自己的短视频账号上,标题是“两个50多岁不自律女生同居的一天”。视频爆了,数千人涌入评论区,有人笑问“不自律的点在哪”,有人感慨“两个女的搭配真的家务量减半了”,有人@其他人,提议“我们老了就这样”。

此后,每隔三四天,鞠颖的账号就会更新一期这样的“同居vlog”,记录着她们一起看电影、过妇女节、爬山、野餐、旅行的样子。视频标题开始透露出更多信息,比如“中年离婚”“同居的第13个年头”。

两个月后,她们的第一期“同居vlog”被大V搬运到微博,浏览量突破300万,视频的原标题“两个50多岁不自律女生同居的一天”随即冲上热搜。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好奇她们的故事。5月下旬,我见到了这对友人,听到了这个故事的更多细节。

两人相识第二年的合影

故事是从20年前开始的。

2005年,广东某公司的一场跨部门团建活动上,39岁的湖北人鞠颖和31岁的广西人陈瑶相遇了。她们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已经有些日子了,但分属两个交集甚少的部门,如果那天没有被分到同一张桌子,大概率没有机会结识对方。活动结束时,她们都给对方留下了“人很实在”的初印象,也辨识出彼此秉性相合。

那天过后,她们会时不时地约着逛街、吃宵夜,渐渐地,熟悉度越来越高。两人有着相似的前半生:出身农村,学业平庸,被外界推着进入婚姻,又为了逃离不幸的婚姻独自外出打工。不过,当时的她们只能算是一个更大的“打工人朋友圈”中的两个成员,尚未形成后来那样紧密的联结。

这段友谊更进一步的节点是2007年。那年鞠颖的妹妹不慎摔伤,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鞠颖接到通知时,陈瑶正好在她身旁,得知她要赶回老家后,当即提出与她同行,因为“想去你老家玩”。鞠颖知道陈瑶的心思:“她不是想去玩,是想陪我一起去照顾我妹。”之前陈瑶生病,鞠颖帮她拿过药、陪她去过医院。或许她想报答这些吧,鞠颖猜测。

她们一起回到湖北,在医院照顾了24天。有天晚上鞠颖有事,陈瑶独自在病房守了一夜,定时帮鞠颖的妹妹翻身、擦洗、活动四肢,还帮她解大小便,那种细致周到,丝毫不比家人逊色。陈瑶的真心付出,鞠颖的娘家人全部看在眼里,他们开始将她视为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们本来是7个兄弟姐妹,就把她作为第8个,我妈在世时,一直叫她老幺。”

此后数年,她们一度相隔千里,但关心从未间断。直到2011年,她们在新的城市重聚,住进同一片屋檐下,共同生活至今。她们一起创业、买房,各自结束了近20年的婚姻,用友谊搭建起曾经求而不得的、充满理解和支持的“真正的小家庭”。

与前一个以婚姻为纽带的小家庭相比,这个小家庭更被双方家人认可,陈瑶成了鞠颖的女儿橘橘的“老干妈”,陈瑶开餐厅的姐姐有一两个月要忙别的,也放心把餐厅交给她们全权管理。

鞠颖说,她们在视频里互称闺蜜,是借用了“年轻人的说法”,如果用她们自己的话来说,是家人,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困于仓促进入的婚姻

鞠颖在26岁那年经姐姐介绍认识了前夫。对方的外在条件不错,电大毕业,城市户口,还有正式工作,“在财务部门做会计”,对于初中肄业、盼望离开农村的鞠颖而言,仿佛顶着一圈圈光环。

当时的鞠颖正承受着巨大的催婚压力:“我们那一方没有女孩子26岁还不结婚的。”她的弟弟妹妹都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浸染在这样的氛围中,她也认为自己是“老姑娘”了。“到我姐家吃了顿饭,就基本上(把婚事)定下来了。那个时候什么都没管,只想赶快完成这个任务。”

四个多月后,他们就领了结婚证。两人都不够了解对方,那四个多月,他们从未单独相处过,每次接触都是以家庭为单位。

婚后,鞠颖慢慢发现,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最先暴露出的是对亲戚的态度差异。鞠颖的原生家庭关系紧密,她本身又是爱热闹的人,婚后少不了和亲戚走动。一次,亲戚拎着礼物来拜年,鞠颖提前给孩子们买了糖果,等她准备好饭菜,糖果却不见了。过了很久,她才在床下发现了已经变质的糖果,是前夫把它们藏了起来。还有一次,家庭聚餐要开始了,鞠颖叫前夫去买点啤酒,前夫转了一圈回来,却谎称没有啤酒卖。

这背后折射出两人在性格、社交观和消费观上的鸿沟,引用橘橘的话,母亲开朗、朋友多、与人交往不会计较谁付出得多,而父亲内向、不善与人打交道、把钱看得过重。

这些鸿沟在往后的日子里,持续不断地伤害着他们的关系,比如前夫常常因为一点水电费和合租室友争吵,鞠颖需要时不时地从中调和;又比如鞠颖介绍前夫的弟弟同自己的弟弟一起做工,两个弟弟因为结款流程慢起了冲突,前夫不仅没有作为中间人缓和事态,反而和弟弟带着刀威胁了鞠颖的弟弟。

但最令鞠颖痛苦的还是前夫的打压,前夫从不认可她在家庭内的劳动,也从不认可她在外打拼对家庭的贡献。

有几年,家里的收入来源是承包建筑防水工程。鞠颖负责打前站,前往新的城市,用几个月时间“把一切都铺垫好了”,谈成几个客户,整理好投标资料,前夫再去接手,监督施工,鞠颖则回家照顾女儿。这份生意的引路人是鞠颖的哥哥姐姐,他们早在云南站稳了脚跟,鞠颖就是在那里谈成了第一批客户。但前夫无视鞠颖在其中的作用,“认为款打到他的账户,就是他一个人在挣钱”。

鞠颖告诉我,那些年合同上签的都是前夫的名字,她想着这种场合“男人出面会好一点”,每次都等在门外。但竞标策略和谈判话术都是她制定的,有几次到了招标现场,她还在嘱咐前夫如何竞价。谁知前夫转头就嫌弃她待在家里,甚至让她“撒泡尿照照自己有什么价值”。

家里的财政大权被前夫紧紧攥在手里,他不允许鞠颖有自己的银行卡,任何花销都要向他打申请。后来鞠颖去广东打工,每月一千三四的工资,自己只留一两百,剩下的都转给前夫。当时前夫下岗了,在工厂上夜班,赚的钱不比她多。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如此,可能“是被PUA了”。

在橘橘的记忆中,母亲状态最差的时期是自己读初中时。“她在外人面前的表现还是很阳光的,但是回到家,她其实会很丧,那种愁眉苦脸的样子你是看得到的。”深夜母亲常常梦魇,“只要你不开灯,她就在床上乱打,感觉有点魔怔了”。鞠颖说,那段时间她的躯体也有反应,“最主要就是喘不上气”。

她不是没有想过离婚。女儿一岁时,她就提过离婚,两次约前夫去民政局,“他很狡猾,每次都中午去,中午人家下班了,事情就办不成”。她重新考虑了一下,不离就不离吧,毕竟女儿还那么小。

橘橘告诉我:“我妈一直跟我讲,一定要等我高考后,等我的心智健全了,(她)再来判断他们要不要继续在一起,避免让我小小年纪就跟着一方生活,而对另一方有偏见。”

鞠颖确实等到了女儿高考后。把女儿送入大学那天,她没有回湖北,而是独自来到了陌生的南宁。前夫依然不同意离婚,还屡屡让橘橘打电话劝母亲。一年后他终于松口,因为找到下一任了。鞠颖不在意这算不算出轨,她只想赶快逃离。

橘橘如今回忆起母亲当年的决定,有些心疼:“是不是离得太晚了?感觉这中间她牺牲了很多。”她成年前,母亲唯一的喘息期是去广东打工的那几年,而这样的日子是因为她结束的,当时母亲察觉到电话那头的她话越来越少,也听亲戚说她的性格越来越像父亲,就辞了广东的工作,回湖北照顾她。

正是在那段喘息期,鞠颖结识了陈瑶。陈瑶和她一样,为了远离婚后那个窒息的小家而来到广东。

两人相识第二年的合影

在我面前,陈瑶几次表示,与鞠颖的婚姻相比,自己的婚姻没什么好讲的。她也是26岁结的婚。婚前,她与前夫相处了大约一年。对方是个闷葫芦,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犹豫了好一阵。最终推着她迈出那一步的,除了家人的催促,还有前夫单位的分房程序——那年前夫单位在分福利房,工龄符合要求的已婚职工可以申请,前夫打了恋爱证明排上了队,但房子要领了结婚证才能去选。“他就说,我们是不是赶快把证办下来,人家还在那里等。”后来前夫还是嫌她迟了:“本来是分在二楼的,搞得这么迟,把我们挪到顶楼去了。”

陈瑶刚拿到结婚证就后悔了。老人们总说感情可以婚后慢慢培养,她亲身体验了,才确信并非如此。她和前夫从始至终都像陌生人一样:按照如今的定义,他们是“AA制婚姻”,不清楚对方赚了多少、花了多少;他们的亲密行为也很少,她想要孩子,前夫不想要,她和家人都问过原因,前夫什么也没说;这段近20年的婚姻,有超过四分之三的时间,他们是两地分居的,后期她换了城市开始创业,前夫也不知道。

在广东打工那些年,几乎每次回广西过年,陈瑶都会跟前夫提离婚。前夫一直不同意,陈瑶猜测,或许他认为自己年纪大了(他比陈瑶大十一二岁),不想折腾了。“他嘴上说着‘我还是喜欢你’,但一年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和鞠颖共同生活了几年后,陈瑶决定起诉离婚。法律程序走了一年多,开了两次庭,2019年,她终于拿到了离婚判决。

合伙的新生活

初到南宁,45岁的鞠颖一无所有,除了一腔搞事业的热情。她对自己说,必须要经济独立。

安顿好后,鞠颖就向陈瑶发出邀请:愿不愿意来跟我一起做生意?陈瑶“知道这个人有胆”,也很相信她的能力。创业虽然比打工风险更高,但也有更大的机会提升收入,当时陈瑶37岁了,她想:这个时候不做,什么时候做?“也要博一下嘛。”

启动资金有七万多元,是陈瑶的姐姐赞助的。两人把南宁的地图翻烂,去数不清的工地陌生拜访。鞠颖的勇敢令陈瑶印象深刻,她会在工地入口的公示牌上默默记下管理人员的名字,对门卫大方地说出“找 XX 经理”。

这种场合,两个女人的组合不多见,她们因此遭受了不少轻视。有时,防水工程明明没有定出去,门卫却谎称已经定出去了,语气很差地撵她们走。但她们从不灰心,一直相互鼓励,“10 家不行就走 20 家,有一家递了资料,内心就有希望”。

合伙半年后,她们拿下了第一笔订单。单子不大,“总工程款只有六万”。她们亲自带工人施工,清理基层、搭脚手架、打浆、刷涂料、铺卷材、封边、做闭水试验,每个流程都得会,这样才能看出工人的工作质量,而且“谁临时不干了,(我们)都可以自己顶上去”。

对于陈瑶而言,这是全新的领域,她摆过摊、管过仓库、坐过流水线、当过“踩个小三轮车拉着货”去各个商店游说的推销员,就是没有在工地工作过。但她的学习能力很强,鞠颖如今回想起来都连连炫耀:“你只要带(她)到工地去看一下,别人做过一遍,她马上就可以上阵。”

后来鞠颖离了婚,她争取的唯一财产是一辆价值几万元的橙色三手车,她叫它“小橘”。她们开着“小橘”去拉订单、买材料,有时饭也在车里吃,馒头就水解决掉一餐。鞠颖每次握着“小橘”的方向盘,就感觉这是她人生的方向盘:“我掌控了自己的人生。”

鞠颖离婚时唯一争取的财产——小橘

工地是男人扎堆的地方,女工头要面对的困境总是更多。工人懒散糊弄都算小事,有时放放狠话就能解决。“那次闺蜜就发话了,你以为阿猫阿狗都能接到这里的活?你们去外面打听打听我们是谁!”鞠颖笑笑:“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她们也用技术服众,修好过修理铺搞不定的机器,也爬过其他人都不敢爬的高梯。

更恼人的是职场骚扰。有次工地停电了,甲方的监工趁机对鞠颖动手动脚,鞠颖担心直接反抗会得罪对方,只好退到水泥桶旁,抓了把泥浆,半开玩笑地说:“你来了我糊在你脸上哦。”那天过后,她把头发剪短,当着众人的面向监工表示,自己和他一样了,“意思是没必要再对我动手了”。

这个发型后来成了鞠颖和陈瑶的固定发型,帮她们挡下了不少黄色笑话。有人因此叫她们“男人婆”,“我知道他们想用贬义的词吓退我们,让我们反思我是不是太强悍了”,鞠颖曾在视频里这样说道,“但我很开心被认为不好欺负”。

渐渐地,一些熟客开始主动给她们介绍生意,加上那几年仍是房地产的高速发展期,她们的事业越来越红火,签过几万平米的大单,版图也延伸至两广的其他城市。她们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有不同城市的项目同时开工,就一人盯一边。

鞠颖在工地上(红色帽子的是她)

橘橘形容离婚后的母亲像“一场大病彻底痊愈”一样,“整个人开始发光了”,从她的脸上,能轻易捕捉到开心、自信和无所畏惧。橘橘过去就相信母亲是做生意的材料,只是缺乏能放松、自由地发挥才能的机会。“把一只鸟从笼子里放出来,它就可以展翅高飞。”

鞠颖和陈瑶的日常生活也有了诸多变化。家不再是令人饱尝孤独的空间,有了能一起闲聊、遇到问题一起商量的人,氛围轻松了太多。家务也变少了,因为有人一起分担。

婚姻存续期间,鞠颖不敢有自己的爱好。婚前她爱美,爱和朋友聚会,婚后她没有钱买化妆品,只能回娘家时借姐妹的过过瘾,在前夫的打压下,也大大减少了和朋友的往来。和闺蜜共同生活后,一切阻碍都消失了。她决定把二三十岁的自己重活一遍——不出门也给自己花美美的妆,专门去逛面向年轻人的服装店,即便住在城中村的地下室,也开心地招呼朋友来做客。

她有了数不清的第一次:第一次旅行、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吃海底捞、第一次有人为她庆祝生日……这些第一次都有闺蜜的陪伴:“她教我及时行乐、享受生活。”

属于自己的房间

多数时候,鞠颖和陈瑶的“摄影棚”就是她们的家。这套房子是她们共同购入的,房本上写着她们两个人的名字。

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是鞠颖十几年来的夙愿。她的前夫是“只租不买”观念的坚定拥护者,认为租房更经济、更灵活。她唯一一次试探性地提议买房是在 1997 年,当时姐姐向她推荐了一个朋友参与建设的楼盘,选址毗邻长江,距离客运站也不远,一套面积超过四百平米的房子,优惠后总价大约四万多元。她问前夫能否去看看样板房,对方眉头一皱,咬牙切齿地否决了。

前夫确实把经济和灵活发挥到了极致——

无论家里住着几口人,卧室永远只有一间。橘橘读小学时,家是没有厕所的老旧开间,“家里摆个两三张床是常态,因为有时我叔叔也会过来一起做工,反正男的女的就那么混着睡”;等她上了初中,家成了合租房里的一个房间;直到她快高考时,才有了一室一厅的家。

在橘橘的记忆中,环境最艰苦的家是个十几平米的开间,家里的大件家具只有床、桌椅和电视,连衣柜都没有。门外有个洗手台,母亲就在那里架个小燃气灶做饭。楼梯是外挂的,严格来说,“洗漱间”兼“厨房”是在楼梯间的位置。鞠颖也记得那个家,每次上厕所都得从六楼下到一楼。如果家里财力实在有限也就罢了,“那个时候他手上的存款都有十几万”,却只肯付每月七八十元的房租。

他们平均一年多就搬一次家。为了搬家能方便些,前夫会尽可能地精简家当,据橘橘说,“一辆小三轮车就能全部带走”。

她和前夫曾在亲戚家的杂物间寄存了一些物品,女儿的所有照片就在其中,几年后他们回来取,发现照片受了潮,每张都模糊不清、难以抢救了。每每提及此事,鞠颖都不禁落泪。她指了指如今电视柜上方的大尺寸合照一角夹着的5寸旧照,拍的是一对看着不满10岁的孩子,男孩比女孩大些,两人背对背玩着木马。这是她仅有的一张橘橘成年前的照片,照片中的男孩是她的外甥,两年前外甥结婚时,弟媳特意把这张旧照送给了她。

母女俩都提到,即便是那些精简又精简的家当,也很少有一手的,从电视、手机等贵重物品,到板凳、体育课用的篮球等平价物品,无一不来自于二手市场。鞠颖分享了一个细节:她和前夫分开后,女儿才告诉她,小时候很讨厌父亲淘来的二手床垫、褥子,每晚睡觉时,都担心床单有所挪动,使自己的皮肤接触到下面不干净的二手床品。

橘橘坦诚:“长期住在这样的地方,内心是很自卑的,都不敢邀请同学来家里玩。”而她每次去同学家玩,羡慕之情都会满溢出来,不提那些摆着钢琴、吉他的房间,就连一面贴着周杰伦、S.H.E海报的墙壁,也令她倍感向往。

女儿的这番心事,鞠颖不曾听闻,但也能觉察出几分。她自己也早就厌倦了居无定所的生活。因此,和前夫分开、拉着闺蜜创业后,她下定决心:“赚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房”。

陈瑶和鞠颖一拍即合。她也一直希望有个“自己的窝”,彻底安定下来,只是靠过去一份又一份临时工的收入,哪里买得起呢?

那套因为结婚而优先排到的房子,她一共没住过多久。刚结婚时,她继续住在单位宿舍,以为等房子装修好了,前夫会主动叫她搬进去,结果并没有。“星期六星期天也没有打个电话,‘老婆你回来吃个饭’什么的。”

从那时起,她的心就有些凉了,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人不会是为了房子骗婚吧?后来她没有宿舍住了,前夫嘴上说着“你跟我结婚的房子,你想回就回”“我该买的都买了,你(之前)怎么就不回来住”,等她搬进去了,又把家搞得“像个冰库一样”。再后来,难以忍受的陈瑶就外出打工了。

这对友人的愿望在2014年实现了。她们陆陆续续看了几个月的房,最终选定了一套建筑面积近100平米、附带大半圈露台的三室一厅。创业后,她们的钱都是一起赚、一起花,也就没有划分出资比例。

入住当晚,她们坐在阳台上,喝着自制的梅子酒,一口气聊了几个小时。这个家完全是按照两人的喜好设计的:鞠颖爱种菜,她们就用200桶泥土在露台上打造了一块小菜园,种了菠菜、朝天椒、红薯、空心菜、圣女果、茼蒿、西瓜、香茅等数十种蔬果和香料。陈瑶爱种花,另一侧的露台就被打造成小花园,摆了二三十盆颜色各异的花。

露台的小菜园

橘橘也有了自己的房间。鞠颖告诉我,她和闺蜜看房时,看的都是三室以上的户型:“我们的家人是三个人,所以最起码是三房,这是闺蜜说的。”

她还在女儿的房间里放了一整套龙珠的漫画。橘橘向我补全了背后的故事:高中的某个暑假,她去广东找“老干妈”,逛街时看到有人摆摊卖龙珠的漫画,零零散散有三四十本。她很喜欢这部作品,“老干妈”就把这些书全部买了下来。橘橘把它们带回湖北,想着高考后好好看一看,结果在后来的一次搬家中,这些书被母亲丢弃了。为此,她和母亲大吵了一架。鞠颖一直记得这个遗憾:“她们买了新房子后,她就问我上次那套漫画叫什么名字,购买链接找一个来。”

橘橘清楚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个家的惊喜感。因为在外地读大学,她不知道最终选定的是哪套房,也没有参与装修。考完研的当晚,她直奔新家,发现布置得好漂亮。“我妈还专门带我看,说‘这间房就给你啦’。哇,太棒了!我有一种终于可以在墙上挂点什么,有自己的小天地(的感觉)。”如今,她房间里最醒目的是一张中国地图,她用彩色图钉标注了自己旅行过的地方,并把朋友从各地寄来的明信片贴在四周。

鞠颖送给女儿橘橘的龙珠漫画

“三宝”之家

鞠颖和陈瑶拍短视频的想法,最初是橘橘种下的。她一直对“老干妈”的烹饪能力评价很高,前几年不止一次提议:“你们要不搞个做菜的账号?”但陈瑶认为美食赛道太卷了,自己做的只是家常菜,即便身边人说好吃,上镜也不一定好看,“搞不过人家”。而且她和鞠颖还有项目要跟,精力也有限。

近两年,房地产热潮退去,适合的项目越来越少。鞠颖和陈瑶过上了“半退休”生活,偶尔做做兼职,剩下的时间就打打球、下下棋、种种菜,或者找个舒服的小城短期旅居。去年秋天,她们和侄女一家聚餐时,又一次听到“记录一下生活”的提议。既然闲暇多了,那就试试吧。

早期的视频只有鞠颖出镜,陈瑶负责拍摄和剪辑。视频主题并不固定,有评论热门话题的,有分享生活小妙招的,也有对屏幕外的女儿说话的。第一期“同居vlog”得到意外的高关注后,她们才把风格固定下来。

第一篇同居vlog收获了意外的高关注

这几年,社交媒体上不乏一些以女性共同生活为主题的账号,得到较多关注的,要么是年轻的女性主义者们通过网络招募聚到一起,进行短则五六天、长则一年半载的“共居实验”,要么是两个单亲妈妈搭伙育儿。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人发现自己依然得面对那些传统家庭模式下的核心问题,比如家务的分配、边界的错位以及不同成员对未来规划的分歧。分开生活成为普遍的结局。

鞠颖认为,她和陈瑶的情况同上面那些“肯定还是有区别”。她们在共同生活前已经积累了相当深厚的情谊,也验证过彼此在日常的合拍和在艰难时刻的可靠。

她们没有刻意分配过家务,鞠颖有洁癖,陈瑶擅长烹饪,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如今的分工,至于隐形家务,谁看到谁就做了。“越界”在这个家似乎是不太需要注意的事,但某种程度的管束是存在的,比如陈瑶会控制鞠颖的饮食,辣条等零食只能在野餐时吃。这些都和我过往了解的“友人同居”不太一样。

鞠颖表示,她们真正把对方当作家人,才能“在一起过这么多年”。也是这个原因,当我提到媒体报道过的那些抱团养老案例的不可持续时,鞠颖和陈瑶都笃定她们不会如此——“你怎么会半路放弃家人呢?”

橘橘如今定居在广东,只能远程支持母亲和“老干妈”的创作。有时,“老干妈”会问她一些剪辑方面的问题,或者把未发布的视频发给她,让她提修改建议。最近,她买了时下最火的vlog相机寄去南宁的家,给正因粉丝破万而兴奋的母亲和“老干妈”又添一重惊喜。

她没想到这些视频会这么火。有朋友刷到传播最广的那期“同居vlog”,认出里面的人是她母亲,第一反应是:“你妈这么前卫吗?”但对于她而言,拍的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东西”,因为“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子的”。

一家“三宝”

镜头外,这个家还存在着一种新型关系,即鞠颖、陈瑶和橘橘三个人的关系。

她们是另一种形式的“一家三口”,和“父母+独生子女”的组合有诸多相似,比如有着名为“三宝”的家庭微信群,比如鞠颖偶尔会吃橘橘和陈瑶的醋,比如橘橘在广东买房时,鞠颖和陈瑶从共有资金中拿出10万元资助。

同时,她们又能在某些时刻呈现出传统的独生子女家庭(尤其是子女已经成年的家庭)不曾有的亲密。橘橘回南宁时,三人会时不时地聚在一个卧室睡觉,鞠颖和橘橘睡床、陈瑶打地铺,每次她们都会聊到很晚,聊橘橘在学校的见闻,聊鞠颖和陈瑶的创业故事,聊各自遇到了什么奇葩,聊下次旅行的目的地。

这十几年的春节,她们几乎都是一起度过的,要么在南宁的家,要么由橘橘全权策划一场旅行。她们一起做年夜饭,在大理体验青年旅舍的跨年氛围,在越南用潜水课程开启新的一年。

橘橘对我说,她会一视同仁地给母亲和“老干妈”养老:“她们两个都还在,那就相互照顾,我回去看(她们);如果有一个不在了,那就(把另一个)接过来跟我一起住。”

“不论谁年纪大了先走,剩下那个都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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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dogz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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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