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前的北京:那些能做和不能做的事…(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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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utiao
最新回复:2019年9月26日 21点13分 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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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C


在北京的核心地带,两名警卫正在一条胡同内执勤。

还有不到一周,中华人民共和国将迎来建国70周年,即中共建政70周年纪念日,中国当局预计将举行数十年来规模最庞大的庆祝活动。与此同时,北京也进入全面警戒状态,严格的安保措施为近年罕见。

中国的国庆活动一般有“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逢大庆举行阅兵”的传统。在1999年和2009年,时任中国领导人江泽民和胡锦涛,分别举行国庆阅兵。2012年习近平上台后,破例于2015年以“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的名义举行阅兵,并于2017年7月在内蒙古朱日和训练基地再次阅兵。

按照计划,北京将在10月1日上午,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声势浩大的阅兵式和群众游行。当晚还有一场文艺演出和焰火表演,预计将有近30万人参与。

为了确保活动顺利进行,当局已在过去数周加强安保和维稳,包括要求市中心部分居民搬离。数轮的彩排也导致市区大规模封路,阅兵式沿线部分超市餐馆歇业。

有哪些活动?

根据中国官方公布的计划,主要庆祝活动将在北京的天安门广场举行。国家主席习近平预计将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其他常委、前领导人及外宾簇拥下,发表讲话。

随后将举行阅兵活动。整场阅兵分为阅兵式和分列式,时长共80分钟,共有59个方队和联合军乐团参与,总规模约1.5万人。出动各类飞机160余架,装备580台,将是中国近几次阅兵规模最大的一次。


手持五星红旗的工作人员正在准备70周年纪念活动。

此外,中国领导人还将颁发国家勋章,并在傍晚举行庆典和焰火表演。

所有的官方庆祝活动都经过精心设计,早在数月之前,北京部分大专院校的学生就已开始彩排。官方称,有一万名志愿者参与庆典活动。

有哪些限制?

不过,即将到来的一系列庆祝活动都只对受到邀请的人开放,对于居住在市中心的人来说,“大庆”意味着更多的限制。

在过去几次彩排和即将到来的庆典期间,北京市中心的多个区域被封锁,区域内的饭店和超市都闭门歇业。彩排期间,贯穿北京东西的地铁1号线多个站点被关闭。

在举行阅兵的长安街沿线,高层建筑的窗户被要求贴上反光条或拉上窗帘。核心区域的住宅区被隔离封锁,有专门的守卫负责站岗,当地居民需要使用身份证才能出入该地区。


在靠近天安门的地区,道路被封锁,当地居民需要出示身份证才可出入。


9月14日晚,一辆军车在彩排时开过北京市中心。


为了保证空域安全,在两周多的时间内,北京还禁止在市中心上空放风筝、无人机和市民养的鸽子。

中国当局还在北京市中心实行了无线电设备管制,诸如无线局域网室外基站、对讲机和无线麦克风都被禁止使用。

或许是为了保证庆典时的阳光足够耀眼,中国当局还责令北京及周边的河北、天津一带的部分煤电厂和建筑工地停产。

从9月24日到10月3日,北京市中心将停止快递派送,从其它省市寄往北京的快递将受到严格检查,“遥控地雷”、“炸弹闹钟”等玩具被严格禁止。

乘坐火车和高铁从其他城市到北京的旅客将面临额外的多次安全检查,进京车辆也在高速上受到严格盘查。


庆典彩排前,工作人员正在清理天安门附近的看台。



谁的庆典?

BBC中文记者 发自北京

“壮丽70年,奋斗新时代”、“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在北京街头,红底白字的标语几乎不缺席任何可能被展示的地方。

和标语同时出现的,还有国旗和临时安置的鲜花和盆栽。几乎在北京市中心每一处大厦的大门旁,你都能看到随风飘扬的红旗。

这些都在时刻提醒着你,中国的国庆节,即中共建政70周年的日子,即将来临。

中国将此次国庆视为“大庆”,按照中国传统,这样的大庆几乎每十年才有一次。在最近的十年里,中国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在科技等领域也取得了重大成就。这对仍处在与美国进行贸易战的中共来说,无疑是一次鼓舞人心的重要机会。



图片版权 @Echinanews@ECHINANEWS

在这样的背景下,你或许不难理解当局为何实行严苛、甚至近乎偏执的戒备措施。

过去几周,北京的核心地带每逢周末都会举行庆典彩排,核心区域被层层隔离,由专人负责看守。即使在小区里,居民也被要求拉上窗帘。

大量带着红色袖章的志愿者在小区巡逻,警觉地检查着任何看起来来者不善的访客。有一次我在门口和两个外国人聊天,他们刚走,一个志愿者就来问我:“那些外国人是谁?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频繁的封路、安检和彩排声,让本已对重大活动习以为常的北京市民也感到烦恼。尤其是在23日凌晨,烟花彩排几乎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整个北京市中心都笼罩在轰鸣和震动当中。不少网友在社交平台抱怨,“你有你的国庆,但我也要上班”。

但这些声音很快便淹没在官方媒体一轮轮赞扬成就的宣传攻势中。



网络宣传

在中国的社交媒体上,国庆的气氛早已非常浓厚。中国官方媒体几乎每天都在发布新的宣传片,介绍中共建政70周年以来取得的成就。

例如在上个周末,一条旨在展现中国国防成就的宣传片煽情地写道,“在开国大典的阅兵式上,我们的飞机不够,只有17架。周总理说:飞机不够,我们就飞两遍。如今,空中梯队战鹰列列。”

这条由《人民日报》发布的短视频在两天内获得了近100万次点赞。



图片版权WEIBO

在微博和微信上,大量网友还加入了“给我一面国旗”活动,将国旗加入到头像中,在一天时间内吸引了近2亿人参加。

在进行正面宣传的同时,中国当局也加强了负面舆论的控制。微博在国庆前夕删除了“歪曲”或“侮辱”中国历史的内容。

中国的新闻工作者总是被期待能遵循党的政策,但从10月开始,他们将不得不通过一项额外的在线考试,以证明他们足够了解党的政策和习近平思想。

这场通过当局开发的手机应用程序“学习强国”进行的考试,将决定他们是否能继续获得记者证。



图片版权GETTY IMAGES

“中国媒体研究计划”研究员班志远(David Bandurski)对BBC说,“这种‘培训’和灌输过程的根本意义不在于内容。”

“这是为了让记者明白,他们的工作首先是为中国共产党及其议程服务。”

因此,不仅要对国庆报道精心编排,在国内其他事件的报道上也应该有一定的“觉悟”。

一名在中国新闻门户网站工作的编辑对BBC说,中国的互联网管理部门网信办近期统一下发了禁止报道的18条负面新闻列表,并派出专员前往办公室监督落实情况。



图片版权GETTY IMAGESImage caption工作人员正在准备通讯设备。香港呢?

尽管10月1日对北京来说是一个展现辉煌成就的重大时刻,但香港仍有可能成为北京以外的世界焦点。

香港素有在中国国庆节举办反北京抗议活动的传统,但这次显然更加特别——反政府抗议活动已在这座城市持续了数月之久,尽管人数有所下降,但仍没有看到结束的迹象。

激进抗议人士与警方之间的冲突变得越来越暴力,激进分子使用汽油弹并损毁公共设施,而警方则使用催泪弹和水炮车。



图片版权AFPImage caption发生在香港的反政府抗议已持续3个月。

香港政府已宣布,为了避免冲突,取消了传统的在维多利亚港举办的烟花汇演,而激进人士仍计划进行更大规模的抗议活动。

民间人权阵线正申请在“雨伞运动”五周年之际的9月28日举行集会,并在10月1日举办游行。

泰傻
1 楼
第一张照片,不明觉厉,细思极恐,那个大爷,安否?
e
elfen2299
2 楼
希特勒时代纳粹活动就是这个风格 油管上有很多黑白纪录片
不要拿我的饭盒
3 楼
第一张照片很有西媒风格
泰傻
4 楼
时代在进步,三十年前,一个人拦一列坦克,三十年后,两个警察盯一个大爷。
V
Vanc
5 楼
这个怎么看都不像庆祝什么,更不要说大庆。更像是自夸和向屁*民显示力量。
L
LeeLoMei
6 楼
不满的是小众。瞧我朋友圈里面个个幸福感爆棚。现在一刻要是在中国普选也会是共产党赢啊。不明白习总为什么这么心慌。呵呵。
阿米高
7 楼
一个国家,一个元首,定于一尊 大红龙撅起,世界遭殃
行云流水一心间
8 楼
第一张配图很抢眼,警察国家的形象跃然纸上。历史上苏俄也是出了名的、代表性的警察国家。当今俄罗斯虽然声称顺承了苏联的衣钵,却实际上改弦易辙,成为选举制民主化的国家,跟红旗红歌的苏俄还是有根本不同的;而作为传统苏俄傀儡国的党国却不同,完全照搬了苏联建制,沾满人民鲜血的国旗党旗完全如出一辙,祖孙关系DNA血统99.99%纯正。警察国家的形象也基本吻合以前高大上的苏俄遗像。所以国际社会、美国国会应该认清形势、纵观大局,承认厉害国是苏俄帝国的唯一遗腹子、法统继承人,明确这个篡政七十年的苏维埃伪政府、第一国际代言人的关键历史身份。如此,苏俄倒台后所遗留的历史问题都可以一揽子解决了,例如中英谈判的政府谈判代表就应该厘清到台湾民国的中华正统身份上,而非与中华文明、中国历史毫不相关的苏俄代理国。20190926
路边的蒲公英
9 楼
LeeLoMei 发表评论于 2019-09-26 10:38:38 不满的是小众。瞧我朋友圈里面个个幸福感爆棚。现在一刻要是在中国普选也会是共产党赢啊。不明白习总为什么这么心慌。呵呵。 ===================================== 习心慌?爽的不得了。
d
dumbttt
10 楼
太喜庆了,又见坦克上街。
路边的蒲公英
11 楼
路边的蒲公英 发表评论于 2019-09-26 10:54:25LeeLoMei 发表评论于 2019-09-26 10:38:38 不满的是小众。瞧我朋友圈里面个个幸福感爆棚。现在一刻要是在中国普选也会是共产党赢啊。不明白习总为什么这么心慌。呵呵。 ===================================== 习心慌?爽的不得了。窝心的就是那些练功的,和“民运异议人士”。
m
mmnn66777
12 楼
习近平以小学文化程度,而且当时还忙着在福建省当省长,是怎么得到北京清华大学法学博士学位的?中国大陆的最高领导人造假搞腐败,是个什么情况?呵呵
r
ridicu99
13 楼
LeeLoMei 发表评论于 2019-09-26 10:38:38 不满的是小众。瞧我朋友圈里面个个幸福感爆棚。现在一刻要是在中国普选也会是共产党赢啊。不明白习总为什么这么心慌。呵呵。 ======================== 当然了,朋友圈里敢说不幸福的,早就被清除出去了。敢抱怨的,直接请去喝茶了。
喜大普奔
14 楼
挺好的,安全。
F
FollowNature
15 楼
紧张的是下面的人。 老百姓又有几天假在最好的季节, 可以放松度假.
郑南
16 楼
这么恐怖的国家,地球绝无仅有。
吃货2001
17 楼
党国阅兵给人什么感觉?犹如咱们看朝鲜阅兵一样。
c
crazybean
18 楼
记着这不是人权问题,这是防恐需要,哪个国家在有大型活动的时候不是如此!白宫天天24小时房顶趴着阻击手,不也一样!你们够双标!
柴郡猫
19 楼
大爷又不干坏事,回家有两个武警护送着,再厉害的强盗也不敢上了,当然超安全! 当然了,要是强盗小偷,肯定都不明觉厉了! 泰傻 发表评论于 2019-09-26 10:10:02 第一张照片,不明觉厉,细思极恐,那个大爷,安否?
j
jstray
20 楼
这人大概不知道crazy是什么意思。 crazybean 发表评论于 2019-09-26 11:37:00 记着这不是人权问题,这是防恐需要,哪个国家在有大型活动的时候不是如此!白宫天天24小时房顶趴着阻击手,不也一样!你们够双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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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kecap53
21 楼
crazybean 发表评论于 2019-09-26 11:37:00 记着这不是人权问题,这是防恐需要,哪个国家在有大型活动的时候不是如此!白宫天天24小时房顶趴着阻击手,不也一样!你们够双标! 一看你就是一个吃屎货。
不停步的北京爷们
22 楼
不知道哪个有美国总统参与的公共场所集会没有特勤机构的保护,以及必要的管制。如没有估计总统很难活着回去吧
中国de人
23 楼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个XX熊,您为人民谋幸福,您是俺们的大救星
我的祖国是自由
24 楼
物业公司展示物业管理能力,业主们兴高采烈的把自家锤子镰刀统统交给物业,并大声疾呼:我家的韭菜,大葱熟了请您用镰刀收割!如果看到我有半点不悦悦您就拿锤子砸我!我是跪族我怕谁?
泰傻
25 楼
柴郡猫同志说的也是,还是要用科学发展观来看待事务,换个角度看问题,应该是那两个警察暗中护送那个大爷安全回家,免得被人强暴了,现在街上的女流氓和失足妇女太多了,尤其是小胡同里。多好的警察,多好的警群关系,感人肺腑。
这算啥
26 楼
既然是国庆,应该是全体国民的庆典。 现在做成了统治者和官僚阶层们的欢乐秀,也成了对国内老百姓展示武力的秀。 劳民伤财,穷兵黩武。 这哪里是国家的庆典。
B
BillyZ
27 楼
独裁爱阅兵,纳粹最后的疯狂。
J
JackSF96
28 楼
你大爷的
无烟煤
29 楼
牢宠里最安全,还能看表演,幸哉幸哉!
猫爪
30 楼
可怕
s
scbean
31 楼
高层建筑的窗户被要求贴上反光条或拉上窗帘。 ================= 一尊还真是见不得人啊。
f
fengfengloup
32 楼
法国一年一阅兵,算是什么?
s
scbean
33 楼
crazybean 发表评论于 2019-09-26 11:37:00 记着这不是人权问题,这是防恐需要,哪个国家在有大型活动的时候不是如此!白宫天天24小时房顶趴着阻击手,不也一样!你们够双标! ================= 今年特朗普也阅兵来着,那场面和习阅兵比,弱爆了! 两个国家,两套制度,的确是“双标”。 如果你家住北京长安街,十一那天把你一家人都绑马桶上一天,只要能让习大大更安心,值!
s
scbean
34 楼
fengfengloup 发表评论于 2019-09-26 14:35:00 法国一年一阅兵,算是什么? =================== 嗨,法国人阅兵就是瞎胡闹。 哪像党妈阅兵,展现国威,震慑屁民! 其实,为了震慑屁民,更好的办法是------重开菜市口法场,震慑效果更好!你给习大大上书提一下吧。
R
Radianz
35 楼
如果到时候有遊行队伍喊習特勒“万岁” 或標語也不是沒可能。
c
crazybean
36 楼
scbean,你别这么杞人忧天!你不知道政府是有补贴吗?别瞎想了!不方便,但有补偿的,而且很不错!呵呵
柴郡猫
37 楼
你觉得人俩武警在“暗中”吗? 而且您这啥都往下三路引,实在是让人怀疑您是不是经历过什么啊! 泰傻 发表评论于 2019-09-26 12:16:36 柴郡猫同志说的也是,还是要用科学发展观来看待事务,换个角度看问题,应该是那两个警察暗中护送那个大爷安全回家,免得被人强暴了,现在街上的女流氓和失足妇女太多了,尤其是小胡同里。多好的警察,多好的警群关系,感人肺腑。
华人在Toronto
38 楼
围的村庄 4. 坟墓里的故事 (2019-09-12 12:32:19)下一个 银庄村的责任田里坟墓已经连成了片。村民栗山岭向我讲述这些坟墓里的故事—— “刘老师看着这些坟头很多吧,死去的人比这些坟头还要多!”当地风俗夫妻合葬,这些坟墓,一个坟头里常常埋葬着一同卖血感染艾滋病死亡的夫妻两人。 这是我亲叔叔栗开香一家的坟墓,三个坟头埋着4个人:我叔叔和我婶子共一个坟头,旁边两个坟头里是我的两个堂兄弟。当年叔叔为给儿子盖房子说媳妇,带着我婶子、堂兄弟,都卖血感染艾滋病,从2002年开始,两年内,死了4口人。叔叔婶婶死在医院里,钱都花光,亲戚朋友都借过来完,到了不知道是啥病。家里还有一个老奶奶,八十多岁了。堂哥结婚成家有个小妮。嫂子人很好,堂哥死后,嫂子带着小女儿再嫁了,还经常回来照顾奶奶,和我老父亲一替五天照顾老奶奶吃饭。 叔叔一家坟后面紧挨着的,是栗长春家的坟,两个坟头里埋着3个人:长春和他的父母,也都死于艾滋病。大的是长春他爹娘的坟,小的是长春的坟。栗长春他爹妈死时候五十多岁不到六十岁 。栗长春他老婆也是艾滋病已经发病了,做炮出事又烧了一家伙,烧那时候长春还没有死。 那是我大哥大嫂的坟,一个坟头两个人,我亲大哥大嫂。也是卖血死的。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啥病,也不知道艾滋病,但是发病症状跟后来的艾滋病一样,我们姊妹几个都对钱给他们瞧病,没瞧好。 那是爱国家两口,也是一个坟头两个人,也都是艾滋病。 前边那是栗成家的。就是前两天你去看过的那一家,亚东他爹,亚东现在在你们孤儿院里。 那是海明海军两弟兄,一个才二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相差不到两个月,弟兄两个全死了!撇下几个孤儿。他们妈都神经了。 还有联营、国营、学营弟兄3个,也是因为卖血,全都感染艾滋病死了,随后他们的老爹也死了,现在只剩下一个老娘。 ——这个我知道,他们的老爹是1958年入党的老党员,我采访过他,村里人说他是因为心疼三个儿子,活活“疼死了”。 这是合礼的坟,西边那个。西边老坟地那边,才多哩! 这边,多哩很,都是艾滋病死哩:蛋儿、雨虹、军华,老巫,和成,还有……,多了,多得说都说不过来,最多一年全村死六十多个人。 ——哪一年? 2002年。净是三四十岁,年轻力壮的。卖血时候,都是年轻力壮的人么……。唉,看看,看咱这个村,周边全是坟……死人太多了!那两年亲戚朋友断来往,畜牲也有灵性,鸡不鸣狗不叫,整个一个死村。 那边,坟多的地方,老巫他爷俩。他孩子死时候也才二十多岁。老巫,2002年死的,他儿2003年死。这些坟,大多数都是2002年、2003年那一片死的。还都是年轻人,上撇老下撇小。……都不敢提这些事,太伤人心。这个村,要不是这些事,多好啊! 栗庄与滩头村毗邻,两个庄的土地紧紧相连,埋在责任田里的坟墓也紧紧相连。“这边是栗庄的坟,那边是滩头村的坟。” 栗山岭开始指说滩头村坟墓的故事—— 这两座坟头里是4个人:喜领家两口,金领家两口,是弟兄两家。旁边一座是诸老五诸建方的,这三座坟,就是诸建财他家的三个兄弟么!3个坟头里埋了5个人。 ——是诸老五的坟!诸老五坟头上的草都这么高了! 我和村人一起埋葬了诸老五,却没有认出就是在这里。 山岭说:你想,都一年多了,一年草可以长这么高么!滩头村诸建财弟兄五个,死了三个了,还有两个媳妇也死了。他们这一家死了三个男的,两个女的。 当时尚存的诸建财夫妇,一年后也发病死亡。诸建方的小女儿苗苗在“希望家园”孤儿院,挺可爱的一个小姑娘。那天她的妈妈去看她,跟我说,她自己也发病了,撩起裤腿给我看,腿上长满了疙瘩。我劝她一定要坚持抗病毒治疗,按时服药,后来再见到她,说是服药效果不错。现在,兄弟妯娌8个艾滋病中,已经死亡7人,只剩下她一人。 栗山岭继续讲述—— 这两座坟是爷俩。那个是文生他大(爸)的坟,旁边那个是文生的。文生他爸死时候五十壮岁,文生才二十多岁,也都是因为卖血感染艾滋病。父子俩都死了,只剩下媳妇带俩孩子,现在跟开生合伙(重组家庭),做炮插炮捻。 这个新坟,阎秀荣的。阎秀荣的儿子前些时候走炮(外运销售鞭炮)发生爆炸,人也烧坏了。他家儿媳妇,已经有一个孩子了,到现在娘家都不知道咱村这种情况,谁家的闺女娘不心疼啊! 刚刚埋葬了阎秀荣的坟墓,是他们家埋在责任田里的第一座坟墓,按照当地风俗周边插着一圈白旗,叫做“新坟占老营”。我还记得当时她说到自己的儿子、媳妇,说到房子:“谁叫房子给我盖好,杀了我也愿意!”现在我明白了阎秀荣那些话中关于“房子”、关于“儿子媳妇”的含义,传宗接代延续血脉,那几乎是中原农民生命意义的全部,也才体察到她彼时绝望的心境。 …… 这是一个早春的傍晚,银庄村外的田野平坦辽阔,麦苗青青,天空湛蓝,远远看去,掩映在夕阳光照下的银庄,就像风景照一样美丽。 “要不是艾滋病,俺们村多好啊!”山岭又说。
华人在Toronto
39 楼
五 “做炮”:宁可炸死,不愿饿死 制作烟花爆竹,银庄人叫“做炮”。这是一种危险的行当,很容易发生爆炸事故,国家明令禁止私自生产。而银庄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在非法制作鞭炮,就像当年卖血,是全村人的“生意”。 “做炮”,使银庄遭遇又一场灾难。也可以说,它是这场艾滋灾难的继续。村民说:宁可炸死,不愿饿死! “炮的事” 2004年冬季我第一次进村,杜俊梅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做炮”炸伤的艾滋病人。她用围巾把头脸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红赤赤的肿胀着的嘴唇,一双手也包裹着,抱在胸前。她的丈夫也被炸伤,加之艾滋病发病,卧床不起。2005年秋季,我又遇见杜俊梅。她的头不再包裹,袒露着满脸伤疤,她脱下破旧的手套,向我展示一双完全变形的手。她的丈夫已经死去。 ——你现在干些什么?问董俊梅。 答:安炮捻子。我这手安不了多少了。闺女手快,今天星期不上学,闺女安炮捻,自己挣个书本钱。 跟随杜俊梅走进邻家院子,这里是一处安装炮捻的作业工场。一群孩子在院子里安炮捻,杜俊梅的女儿坐在其间。只见她双手动作飞快,神情专注。——安一盘炮捻多少钱?我走过去问女孩。 一毛三。 ——你一天能安多少盘? 三、四十盘。 ——能挣多少钱? 女孩不直接回答,而是说:十个(盘)一块多。 这时,女孩流泪了,却并不停下手里的作业。她用沾满炮药粉末的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脸上也沾满了黑灰色的炮药。旁边,女孩的满脸疤痕双手变形的母亲说:够她使书本钱了,闺女安炮捻的钱,平常买菜买盐也用。女孩继续插炮捻,低着头流着泪,双唇紧闭,插得极快。这所院落的女主人也在安炮捻,跟她围坐一起安炮捻的是一些妇女。 隔壁另一家院落里,也有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安炮捻。再过去是一处无人居住的空房院落,现在也成了安炮捻的场地。 村庄西头、南头的空地里,是更大的炮场。一个个用玉米秸圈成的“围子”里,是一群群做炮的村民,杆捻子、配药、摔炮饼子、装药……。 村主任栗卫华说,“村民作鞭炮挡不住,合法不合法都要干,说是让我干我也得干,不让干也得干,我得活。宁可炸死,不愿饿死。”(田野手记20051103) 冬天,村主任栗卫华带我悄悄住进了栗庄村里。 之前我住在镇上。也许是因为我当初进入艾滋病疫区时正值年末岁首的春节假期,无意间避开了拜会某些级层部门的麻烦,而乡村节日气氛也为培养“革命感情”创造了机会。当我带着“国家课题”又一次来到白集镇的时候,感到我已经被当做了“自己人”。当时第一批工作队已经撤离,第二批工作队还没有到来。白集镇党委书记答应支持配合我的实地调查,还帮助安排落实住处:“阳光家园的棉被抱两床,住原来工作队住过的税所。”税所李所长很热情,说他已经调查了几个村庄的艾滋病情况,希望我帮助写材料递上去,“为他们争取利益”。我一度以为,我就此可以安安稳稳将研究课题深入进行下去了。一个周六,李所长突然挺不好意思地跟我说:下周一县局大检查,所里住外人不合适……。李所长好面子,话说得婉转。他是代表地方当局下逐客令了。地方有地方的难处,我能理解。赶紧说,天冷了,我正要回去呢!好在事先我已有所觉察,已经作了撤离的准备。 “最后的午餐”。在税所的小煤炉子上,把从集镇上买来的大白菜粉条和郑州带来的火腿香肠木耳一起煮了,邀请刚刚下乡收税款回来的税务员小王一起吃饭,边吃边聊。 ——下去收款会遇到艾滋病人吗?问他。 会!咋会遇不到?白集镇没有空白村,每个自然村都有艾滋病,胡庙是田营行政村的,感染率最高,全村二三百人,有七八十艾滋病人。高庄不检测,做生意人多,怕坏了名声,艾滋病也不少。 ——怕艾滋病人吗? 怕!咋不怕?!不接触,下乡收税款不给他们说话,冬天下去收线,手套不管抹(不敢脱下)。钱让他直接塞包里,不过手,去年收了2张假钱,今年小心了。过去下去,叫吃饭就吃,现在不敢了。今天村里有婚宴,查大庄哩,专另设一桌待艾滋病人,吃罢餐具一兜扔了。都怕哩很! 午饭后,我当着镇上送行的人上了汽车,走人。多日相处,都有些依依不舍,他们说:刘教授还来啊! 如此告别彼此不伤情面,也为日后工作留有余地。 汽车开出镇外,高速公路收费站口,接应我的银庄村主任栗卫华已经等在那里。下汽车坐上卫华的摩托,调头返回。返回不走原路,而是绕道避开白集镇,经过黄庄、中庭湖,进入银庄村。村里谁家正在办“三周年”。当地风俗,人死后三年的祭祀,当时疫区这种死亡仪式频频,唢呐声声很是凄凉。避开众人,卫华带我直奔村民栗可顶家,上房顶二楼。栗可顶已经等候在家里。卫华说:“刘老师就住这里,这是村里一等一(最好的)的人家,一等一的房子。能给我说的话,都能给可顶大爷说。我平时遇事常跟他商量拿主意,他就像我一样可以信任。”说罢匆匆走掉,那边“三周年”仪式,还等着这位村主任“支应”。 房东栗可顶参过军,当过工人,有知识有见识,在村里德高望重,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这时他跟我说:刘老师尽管安心住下,俺家没有艾滋病。我不赞成卖血,她(妻)偷着去过几回,早,全采,没染上。又告诉我,老两口住楼下,二楼是儿子媳妇的新房,他们在镇上开缝纫店只偶尔回来,现在是我的安身之处,铺盖都是新的。冬季天短,说话天色已暗。听得外面门响,可顶说,老伴插炮捻回来了。于是下楼,可顶开门接老伴进来,随手在门闩上加了锁。他说,晚上不敢出门,夜里狗咬是“走炮”,出去看见了都是事,任它咬去。就是“查炮”,问起来,咱不知道。不管发生啥事谁问都是不知道。刚刚进村,就感觉到一股紧张肃杀之气。(田野手记20051203) 从此开始我在村里的隐蔽生活。每天一早吃了饭,可顶嫂都出去插炮捻。可顶有时在家里跟我聊天,告诉我许多村里情况,有时出门去“打探打探”,我就一人在二楼整理笔记和收集来的资料。卫华不时领一些“可靠的人”来“反映情况”。在这里,我才真正“零距离”接触到了我的研究对象,愈加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处境,感受到他们的感受。 村民来找我说得最多的就是“炮的事”。头一天晚上,可顶“打探”回来说:栗存3家的炮,在东张庄窑场装车时被查住了,罚1万元。第二天一早卫华来说,有人想见见你,跟你说说“炮的事”。就是昨夜黑被抓住那一家。 栗存是我住进村后第一个主动找我的人。和以后所有人一样,一上来都是先诉说艾滋病苦难。栗存说—— 我兄弟五个,妯娌五个,十人都卖血,我卖血早,没卖单采没感染艾滋病,另外四兄弟都感染了。二哥、三哥已死亡,五弟病重。父母年纪大了,半身不遂。现在弟兄五家,俩老人,全靠我一人了。二哥看病钱花干,留下儿子还小,女儿残疾。三嫂另走一家带走一个女儿,儿子16岁就跟着我外出打工。五弟已发病(卫华插话:就是你前几天见过的,说下面一直流水),弟媳艾滋病,还有子宫癌,两个孩子都小着哩,将来都得跟我。 这一回是俺弟兄仨,我、堂哥、五弟,三家合一起走炮,主要是帮五弟家卖炮,他两口这种情况,两个孩子无论将来是丢到谁跟前,想给他们留两个(留些钱给孩子)。夜黑在卞路口乡张庄窑场,一共6个人,正装车,一扭头见一辆小车开过来了!就赶紧跑,人躲起来。堂哥跑得慢了,就藏房后头,叫逮住了。我们几个跑得远,趴麦地、藏砖后,眼看着人叫抓走了。 现在都是这,派出所出来抓人,抓着送拘留所,户家给钱“捞人”,少了不中。连夜我找所长的熟人说情,当时先给1000元稳住。那边说要罚款1万元,再给派出所里每人买一双皮鞋。又通过熟人说说,最终同意罚5000元,请客送礼又1500元。“当时不先送1000元稳住,立马就送拘留了。”不是人叫抓住了,炮就不要了,没办法。弄干了!几家才凑这一车炮。扎本(本钱)11000元,能赚2000元,货运到对方付款,共值13000元。没法活了!九月间己经叫抓过一回了。那一车炮值价1万元,抓了3人,直接上家抓人,连人带车一起带走哩,那一回“捞人”花了5000多元。 ——这么冒风险,为什么还要干? 没法,俩老的得养活得治病,几家小的得管。 上一回是在家院里被抓的,有内线。派出所抓几铺子了,信儿咋恁准?派出所出“举报信息费”2000元。村里人都知道有内奸。这一回不敢在村里了,跑张庄亲戚包的窑场,还是叫抓住了。这一车死路一条了!想着我们不都是有老有小,就拼上了,早晚是个死!……这,跑一夜,借6000元扒人。我那嫂子坐路当中哭得,多少人掉眼泪。孩子该成媒时候,找老婆不好找,大儿在湖南打工结婚,盖不起房不回来。东借西借扎本做点炮,这又叫抓了……。 栗存说,村里艾滋病户都在做炮。打工,没力气,出汗就发病。做炮,又不卡死(卡死,严格禁止),叫你干,就是走不了货。前几天派出所查住最大一铺,“十几家的炮合在一起走(运出),价值35000元”,派出所没收卖掉了。艾滋病人坐在派出所哭,路上人都同情。其中有一家两口艾滋病,一个傻儿子。这几天又没收五铺子了,值十几万。炮拉到于海峰炮厂去了。于海峰跟派出所长关系好,炮厂他们合伙开,没收的货拉炮厂卖钱,派出所抓人还收“买人钱”。俺村冤事多了,告状他抓你,罪名定得重重的,你上访还没走到,派出所就拦住了。 栗存说,真算起来,村里几乎每家都有艾滋病。就是有的家没有,他兄弟家也得有,家家不漏。像我们家说起来一大家人,但细数起来没有人(健康人)。现在五弟两口病重了,当时就是为交提留款三五十(元)应个急才卖血。艾滋病人借钱没人敢借,卖粮食扎本做炮,这一回扎的本赔光。 两位老人,栗存的父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互相搀扶着也上楼来了,赶紧扶他们坐下,老父亲用手捂着泪脸,老母亲看着我:可咋弄哩?…… 冬季的乡村很冷,我把带来的所有衣服穿上,又套上可顶嫂子的新棉袄,坐在二楼平台上整理资料。那天有太阳,外边比屋里暖和。 村民董学英来找我时两眼己哭得通红,坐下又是一阵痛哭。董学英的丈夫做炮被抓走了。她说,丈夫兄弟两人,大哥一家因为艾滋病死得只剩下大嫂一人,“他就弟兄俩,大哥一家清毁了:大哥死了,大哥家的俩儿也死了,都是因为卖血得了艾滋病。一下就去了多少口,儿子死了,媳妇、孙子、孙女都走了,嫂子受刺激神经了,疯了。这一房就剩俺这一家了,儿子成媒难,他抓走了,我可咋办?欠恁些账……。” 突然,她跪下来,拉起上衣要我看她肚子上的伤疤:“拉麦秸时从车上摔下来,肝脾出血,手术大出血……,也卖过血,查几回查不出艾滋病,可我身体也有病……”言语之间,似乎因查不出艾滋病感到“理亏”,只好展示其另外的伤痛。也许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来表达她的苦难。 栗山岭,“刚从里头出来”,头还光着。他说:我这头是叫他们剃哩。有500多饼炮,一小昌河车,值1000多元。鉴定炸药10公斤,说是可以判刑3-7年。花了1万多元找人说情,判了3年。又托住人了,拘了40天“刑满释放”。 我几乎不敢相信他说的这些话。怎么会判这么重?判3年怎么40天就“刑满释放”了? ——有证明吗?这些有手续,有文件吗?问他。 有。 ——你刑满释放书给我看看? ……没在我手里,在槐店集朋友家放哩。 ——谁说情?花多少钱?再问。 山岭急了:“刑满释放”人家可没要钱,1万多元是给安防大队葛雷的。 说得我一头雾水:葛雷是什么人?“人家”是谁? 最终总算弄清事情脉络。山岭走炮被安管(安全管理)大队葛雷抓住了,罚款7000元、取保金2000元、请客1000多元,共花一万多元。“葛雷还嫌少,还要’抓典型’”,要按“非法制造爆炸物”论处,做500多饼炮需要10公斤炸药。10公斤炸药可以判刑3—7年。“手下留情”按最低限,判3年。一切合乎程序:检察院查实,以制作500饼鞭炮的10公斤炸药定罪,批捕科批捕,公诉人起诉,开庭审判,判决3年。 后来找周口市公安局俺哥哥的一个朋友,再找到局长说情,算是“刑满释放”出来了。 ——为啥不一开始就找这个朋友? 答:想着事不大,就500饼炮,值不当找这么大人情,没想到会弄成这!在拘留所里40天,也是做炮,不分黑天白夜,完不成任务挨打。 ——谁打? 狱警打,有时找牢头狱霸打。我在里头没挨打,没人敢挨我,怕我传染艾滋病。 那段时间就是这样人来人往,都是来说“炮的事”。村民气愤不平的是:这炮不叫生产也算毕,要取缔就取缔,或是没收了就销毁,销毁也能听个响。“都不是。是让他们贪了!”现在抓得狠、抓得多了,人抓怕了,不敢讲理了。 他们希望我能帮帮他们,他们把我看成“上头”来的。可我,能怎么帮他们? 在劫难逃 村主任栗卫华家的院子里也成了鞭炮作坊。几个妇女围坐一起插炮捻。卫华的母亲,这位18岁就入党的当年的妇联会主任,负责“发炮”,就是把“货”分发给插炮捻的人,插好了收回来给人家送回去。“帮忙,一盘落4厘钱。” 华妈年轻时当过村干部,比一般村民能讲出更多道理。她说,我也知道做炮危险,也知道做炮违法。可是不叫做炮能干啥哩?村里一家一家都是艾滋病,都难哩很。我知道政府不叫做炮,这两年艾滋病人发病以后,打工人家不要,出力也出不了,他们别啥也干不动,一累就发烧,歪歪动动一出汗就发病。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得生活啊!国家政策我也知道,到这一步也顾不了了,没门了,不做炮生活不了,他都认炸死不认饿死。都是难哩很,不帮把手看不过,忍不下心。从去年(2004)开始,村里有病毒的几家做炮,不然就只好去偷,去讹人家。东山、平安、华中、宝国这几家,都是最困难的。这两年才开始做。一家人要生活,没有办法,只能做炮。不让做就偷着做。 没有做炮的前两年,治安也乱,都去偷人家,偷鸡偷羊。去年就因为有人来偷羊,贼把俺卫华打得半死。过去做炮的少,人没啥事干,心里躁,打孩子。天天都到医院开药卖钱,到政府“糙事”。现在去家少了,一天开不了几块钱的药,还去弄啥哩?都在家做炮哩,赖好弄弄,都挣个三十二十。现在都想办法做炮,才稳定下来,也不到乡政府闹事了。 这是栗可领的主意,原来他就偷着做,栗山岭管销,栗勇使个运费钱。走安徽阜阳,也难得很,走不出去。山岭销炮,前几天想着交警下班了,走炮还是叫抓住了,关一个月罚1万元,没钱放不出来。山岭哥嫂艾滋病死了,撇下几个孤儿,还有老人父母。栗保国做炮烧伤了,还不敢说,他两口子艾滋病,他哥哥也是艾滋病,三个孩子上学,还有个86岁老娘,指靠谁?真是苦处难言,喊不出冤。 栗可信老党员,他今年也死了,生生是“心疼死”了。他三个儿子都是艾滋病死了,二儿媳带着孩子走了,三儿媳招夫养子。大儿媳养3个孩子,自己也带病毒,今年没法,请个技术员做炮,请姥娘这边人帮忙做,在路楼叫逮住了,罚款3500元。借2000元现金交了,又打1500元欠条,人才放回来。都是些生命有限的人,活干不了,还得请亲戚帮个忙,娘家村,姥娘家村,都帮忙做点,弄不好就叫抓了。花钱捞人,赚不着钱,连本搭里头!母亲护儿子,她说:“卫华是村干部,不叫我做。我做炮跟他没有关系。”(田野手记20051210) 2005年的冬天,卫华妈说这些话时,她无论如何想不到一场灾祸正在窥伺着她。 2006年春天,卫华家走炮发生爆炸。房屋炸毁,卫华的母亲、妻子、妹妹,还有一个前来帮忙的邻居,4人烧成重伤。卫华的妈妈险些丧命,浑身伤口很久没有愈合。卫华的妻子、妹妹也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这是当时村里最大的一场爆炸事故。 2007年春天,刚刚能够下床走路的卫华妈来希望家园找我“说说话”。她用烧伤的手撩开裤腿,要我看她的烧伤:“跟天塌了样啊,俺仨一下子挺(躺倒)那几个月!你想想,啥味啊……。我说,孩子啊,叫我给你摆置干(钱花光了)了,沾亲带故的都借过来了。我几夜几夜睡不着。这祸,咋就躲不过哩?”(田野手记20070404) 村头的炮场里,老教师诸建昌也在做炮,摔炮饼子。见到我有点不好意思。他说:我得把孙子的学费挣出来!俩孙子争气,都考上重点高中,大孙子该上高三了,老二今年也考上。我得供他们上学。摔饼子。粗笨活,一饼子4分钱,一天摔三四百饼子,能挣十来块。 诸老师很自尊,这是在对自己这种“非法”行为作解释。 ——你不是放羊吗?羊呢? 现在不放羊了,羊卖了,给俺孙子交学费。 ——现在上学不说不要学费了吗? 高中,还要学费。大孙子诸继超,郸城三高的,眼下都上高三了。他妈不在了,艾滋病死了。小孙子诸狂标,不上学打工去了。 ——孩子多大了? 户口上,1990年生,16岁,实际年龄15岁 。那一年计生土政策,1990年以后出生的罚款加倍,村里许多孩子1990年以后的,都报1990年出生。孙子走罷以后,学校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录取到重点高中了。我给他打几回电话,都说不愿意上了。录取通知书,奖状,我都给他放着哩。他说家庭有困难供不起他弟兄倆,让他哥哥上。 诸老师带我到他的家,拿出奖状到门口亮处展示给我看:“这是学校发的喜报。头一天走,第二天喜报送来了。7月12号走,13号送来的。” 诸老师又拿出录取通知书给我看:刘老师你看看,通知书跟奖状上说的又不一样了。又弄成普通高中了。上面写调剂录取。 仔细看,印着“奖状”很大两个字的那一张实际是一份喜报,但是内容表述有些不伦不类:奖给诸狂标,在2006年中招考试中以优异成绩考入重点高中,特此报喜,以示祝贺。落款沈丘县白集一中。但是录取通知书内容与喜报已经不同:“经县招委会批准你被调剂录取三高,普通高中,学费2860元。” 常常有高考中考录取生被冒名掉包的事情发生。 诸老师说,开始我也不赞成做炮,明知道不是好事,可现在还得干。就像当年卖血,当初我就不赞成卖血,不允许我的孩子们去卖血,就那到底还是没有看住,儿媳妇为了计划生育罚款,偷着去卖几回,感染了艾滋病早几年就不在了。唉,当年为计划生育罚款去卖血,现在为孩子上学做鞭炮。“在劫难逃!”诸老师说。 2006年世界艾滋病日,我受邀在北师大演讲。听了演讲的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的王巍先生找到我,一定要资助村里失学的孩子,在他的帮助下诸狂标重返课堂。但是,村里还有那么多在插炮捻的孩子,他们怎么才能摆脱这种命运呢? 村里非法生产烟花爆竹,爆炸事故不断发生,而且情况一次比一次严重。 在村里经常会碰到一些因为“做炮出事”被炸得面目全非的人。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做炮最初是镇党委夏书记的主意。“急眼”了的艾滋病人到镇政府“闹事”,夏书记也“急眼”了,于是他给银庄人指了一条出路:“做炮”挣钱。栗老六说,当时夏书记说:“不要说是我的主意,我啥都没说过,出了这个门,我啥都不认!”可见夏书记也知道这不是好事情。 村里爆炸事故越来越频繁。村民向我讲述接连不断发生的爆炸事故,我请他们帮我记录下来—— 春节前夕,高喜家炮药爆炸,一声巨响,高喜被冲击波撞击到墙上鼻孔出血,一个塑胶大盆被炸得粉碎,自家和邻家的窗户玻璃被震碎。这是他家第二次发生爆炸,第一次炸伤了他的妻子。 2007年4月1号,栗中营做炮,小孩玩打火机引燃炮捻,孩子被烧伤。 2007年4月2号,栗可交修理炮捻子机电打火燃爆,栗可交面部、手部烧伤。这已经是他家第三次出事。 当天晚上,马厂工夫妻二人生气,把自家的炮点燃响了好久,惊动四邻,好多人都跑去看情况,生怕出事。 2007年4月6号,华中做炮捻,捻子机电开关打火引爆炮药,三声巨响,场棚炸飞,邻居家玻璃被震碎。所幸华中人跑得快,没有伤到人。 当天晚上高庄炮厂爆炸,厂房、院墙炸塌,死一人伤多人。 已经记不清日期的爆炸事故就更多了: 平安家捻子机出事,平安受伤; 长春家捻子机出事,夫妻二人受伤; 栗留安家捻子机出事,留安妻重伤,治疗无效死亡; 栗洪臣家走炮车爆炸,洪臣的小儿子重伤; 栗可勤捻子机出事,可勤重伤; 栗可宇家鞭炮爆炸,可宇炸伤; 卫华家鞭炮爆炸,重伤四人,医治花钱十几万元; 中良家捻子机出事,晒药爆炸; 中良四弟家捻子机出事……。 被炸伤的人还有:庆峰、俊民、喜华、马伟、宝国、前强、可应、老五家的儿子……。栗可珍、莫学磊好些家做炮都爆炸过,幸亏没有伤着人,后怕,但是还在做。没有其他生路,明知危险却“收不了手”。 依法查处:矛盾的集合点 如果说前几年银庄村主要问题是卖血导致艾滋病引发出的种种社会矛盾,那么现在,烟花爆竹的非法生产和依法查处,又成了所有矛盾的集合点。 使村民们最担惊受怕的还不是发生鞭炮爆炸事故,而是被“兜住”查处。当地有关执法部门并不认真制止这种危险的非法行为,而是以查处为名敛财,抓人罚钱从不写任何字据,而且胃口越来越大。这种“查处”的结果不仅不能制止非法生产烟花爆竹,反而搞得更加人心惶惶,使这种原本危险的行当偷着藏着干,险上加险。 直接的政治后果是:民间百姓与官方政府关系更加对立,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有人说,我这命不值个啥,活着也是“受”,跟他拼了。有人说,再发病就上天安门,非死到天安门不行!还有人说,惹急了我腰里缠上炸药平了他,一分钱不花就平了他!“整个沈丘县如同坐在炸药包上,看吧,早晚得弄出大事!”这并非危言耸听,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非法生产烟花炮竹,他们随时可以配制炸药。 实际上,我走进这个村庄时,卖血、艾滋病,已经作为退后的背景,“做炮”爆炸、被抓被罚,构成更惨烈的现实。 这是一群被困住了的人。先是卖血感染了艾滋病,之后又冒着被抓被罚被炸死的危险做鞭炮,可谓以死求生。在这里,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困境”。 如果当年的卖血他们是响应政府号召,并不知道后果,不知道会感染艾滋病,从理论上道义上他们被认为是无辜的,可以要求政府承担责任;而现在非法生产烟花爆竹,却是明知非法、后果严重,而且一切后果必须自己承担。但是他们选择了“宁可炸死,不愿饿死。”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存境况,才使人们做出这种不顾死活的选择?
华人在Toro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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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5”案件:“按法律他们才是有罪哩!” 2005年7月15日,沈丘县城内一天发生三起艾滋病人“闹事”。上午县城里最大一家超市万家乐商场被砸;下午城管大队殴打三轮车载客的艾滋病人,6人被打成重伤住进医院;愈聚愈多的群众要求解决问题找不着人,砸了城管大队又一起“嗡”到县委县政府。这事起初被称作7.15“事件”,之后迅速升级为“案件”,以“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抓捕“涉案”者13人,最终又升级为“艾滋病团伙犯罪”,判刑6人。事端引发者牛俊方被定为首犯。 到底谁犯法了? 提起“7.15”,当地百姓至今怨愤难平,他们说:“到底谁犯法了?按法律他们才是有罪哩!” 据现场人士陈述:万家乐超市为吸引顾客,推出“买20元以上商品免费照相”的促销活动,但冲洗放大照片收费20元不明说,其实带有欺骗性质。2005年7月15日上午,滩头村艾滋病感染者牛俊方的女儿在万家乐超市购物之后,照了照片,被收取20元钱,感到上当受骗了,回家告诉了牛俊方。牛俊方带着女儿、儿子一起找商场要求退钱,说20元钱对恁不算啥,对俺不是小数,20元钱够一家人吃几个月盐哩!商场保安推搡起来把牛俊方打倒在地。牛俊方打电话回村里呼救。滩头村不少人一起来到商场理论,要求找经理谈判。一听说是艾滋病人,经理不敢见。人越聚越多,商场打110报警,警察到场也只是旁观,僵持有40分钟。而这时被打翻的牛俊方在地上已经躺了将近两个小时。时候长了,人们开始烦躁,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人开始拿柜台里的茅台酒、饮料等商品。一个保安用手机拍摄现场,跑来帮忙的牛俊方的外甥杨振廷看见了就去抢那保安的手机。原意应该是阻止他拍摄,并不是抢劫,撕打起来,人群乱起来了。人们砸了监控录相,据说还有一台录相机下落不明。其实当时只要有人出面维持秩序,局面不至于如此。但是无人敢出头,都怕担责任,警察到场40分钟不作为。最后说第二天到河北派出所谈判处理。结果第二天到派出所谈判的人都被抓起来了。 同一天下午,在县城的另一个地方,城管大队把6名艾滋病人打成重伤住进医院。栗春营说,7.15事件下午那场事是我引起来的。我在县城蹬小三轮拉客,他(城管人员)说修路不叫过,我说刚才不是才有人过去?他说现在不叫过了,我说不叫过我拐回去。他说拐回去也不行,叫拿几个钱。我说凭啥给你拿钱啊,你工作证哩?他说你还监视我?一拳打我脸上,把眼打青了!我说打人犯法!他说拧嘴了,要拘留我。他打电话叫他们人把我拉到青年剧院,他们在那开会哩。硬说我是闹事哩,几个人上来把我打翻在地,他们队长跺我。我躺地下起不来了,打电话给弟弟连营,说我挨打了,来叫我弄回去吧。连营俺们6个一起在县城拉人载客,一听说就都过去了,都叫打伤了。还打坏了我们3个手机。他们一二十个人,不由分说,去一个打倒一个,连营还带着他三岁的小妮,小妮吓得发烧几天。我们伤得很重,拉医院治疗七天,出院伤也没有治好,他们也不好好给治,出来又自己治的。 银庄人一听说村里人挨打,四个庄人都去了,开着大蓬车。还有刚砸了万家乐超市的人,一听说也直接就去了。当时传得厉害,说是打死人了,肠子都打出来了。来到打人地点青年广场,没见到人,大家很着急。听说在县医院,就直接上县医院。见几个人在门口躺着,栗留安被打得最重,几个人鼻子、脸上流着血。大家去找医院院长,说正开会,让等一会。又找到城管大队,里面没人了,都吓跑了。人们砸了城管,又涌向县委。到县委也没敢进门,只是喳喳着,要求反映情况,县里也没人出头。几个村干部和艾滋病人代表上医院去看病号,刘镇长和乡里干部来了,也去医院看看,劝大家回去吧!县里、乡里都去人调查情况,天晚了,说第二天再处理解决,村人就回家了。 没想到会“捺人” 第二天,7月16日。栗庄、滩头村兵分两路,一路去医院看望病号,一路到河北派出所谈判解决万家乐的事。 栗庄一路到医院看望病号。4个村干部去3个,加上家属和村民代表,共有20多人,乘坐一辆昌河车。医院一次进不了太多人,村干部和家属先进去,余者先在外面等候。村主任栗卫华说,到医院正看病人哩,只听有人喊:医院被防暴队围住了,抓人哩!我赶快到门口去看看,腰里挨了一棍被堵回去了,警察说:“回去,不叫出来!”出来时才知道在外等候的几个人被抓跑了,连司机也被“闷”起来了,当场“捺”了5个。没想到会“捺人”。滩头村一路到河北派出所。去了8个艾滋病人谈判代表。一进门就说“分别谈”,一个个隔离开,全部都叫抓起来了。共抓13人。 2005年7月16日,万家乐“闹事者”牛俊方等7人以涉嫌“寻衅滋事罪、聚众扰乱社会罪”被县公安局刑事拘留,其中牛延东发病绝食拒绝治疗,被保外。余者6人,2005年7月27日经县人民检察院批准,2005年7月28日被公安局执行逮捕。 一位当地执法者说:“7.15事件”的处理,完全是政治因素。县里提出治理经济投资环境招商引资,万家乐是全县最大一家投资商,县委书记直接的联系户。万家乐关系到书记的政绩和仕途升迁,为了跟商家搞好关系,县委要求对艾滋病人严判。内部消息,万家乐被抓6人要全部顶格判刑5年。对当天城管大队打伤艾滋病人事件却不追究。选择“扰乱公共秩序罪”对艾滋病人定罪,是很动了一番心思的,开了两次局长办公会。这样定罪最利于官方操作,最不利于艾滋病人一方辩白。完全是行政干预司法。现在已经升级为“艾滋病团伙犯罪”了。 2005年11月24日,县检察院提起起诉,2006年2月12日县人民法院以“刑事附带民事”做出判决:分别判处6人有期徒刑,并赔付万家乐商场经济损失98849.4元。首犯牛俊方判刑3年,牛存章2年半,杨振廷1年,栗中臣1年,牛俊成、牛俊营8个月。 牛五堂是被抓捕的8个谈判代表之一,据说是花了几千元钱,被拘留一段放回来,没有判刑。 牛五堂说:头一天听说人被打了,都是邻居,乡里乡亲,不去看看不好意思。说沙北派出所办这个案子,叫去问问说说,也该去。到那里所长接见的,谈着谈着,不知咋弄的,说公安局治安大队把大门堵住了,不让走了。当时有一个领导说找你们几个谈谈话,了解了解情况,看有啥要求。俺几个想谈谈话就谈谈话呗。谁知他们“分别谈话”把俺几个分散开了。把我弄到闸南派出所,还有的到西关派出所、110指挥中心、北郊派出所。我们几个联系不上,不知道发生了啥情况。我心想也没有犯啥罪,还能有啥事?谁知晚上黑了就宣布,说被拘留了!就这么简单。进去了!咱也不知道犯啥法了。第二天,治安大队下通知,让俺几个按个指印,说“延期拘留”一个月,不是刑事拘留,是延期拘留。俺几个都不签字,无缘无故的,凭啥拘留一个月?过了几天,把俺几个都带上铐子,还五花大绑捆着,拉到县城广场,公安局长、政法委书记都到场,开万人大会公开宣布:他们几个是聚众闹事,扰乱社会治安罪;栗可领、栗高喜俺三个,找不着在场证据,就说是非法生产烟花爆竹罪。他们几个是依法逮捕,俺们三个是依法拘留。就这样定的。一共拘留我17天。啥叫“延期拘留”“依法拘留”?他依啥法凭哪一条? ——据说你们被放出来没有判刑的,都是花钱了?问他。 牛五堂无奈道:这咋说哩?作为老百姓俺只能随他摆置,老百姓老百姓,你就白兴(百姓,白兴,谐音。白,别,不要。白兴,不要逞强),跟他兴啥?兴不起来!花没花钱不能说。你们采访罢了,走了,俺还得在这继续生活。人都有顾虑。你可能会理解。 ——我非常能理解。 一位现场人士说:7.15案件宣判时候,县委书记义愤填膺讲话严惩艾滋病犯罪,群众拍手称快,都将艾滋病人当青面獠牙的怪物害虫。这是因为舆论导向一层层把艾滋病人说成这样,都害怕,城里市民也害怕,痛恨艾滋病人。我的家乡也是艾滋病村,我在艾滋病村呆过,知道艾滋病人也是人,太弱势。没办法。 被批捕的7人中唯一没有被判刑的牛延东说:抓了我8天,不是病严重回不来。万家乐的事我在场,但没砸东西。当时他们电话叫我,头一次没去,第二次又叫不去不中了,去是正义的。杨县长、卫生局郑局长、市政府赵秘书长都知道我跑艾滋病的事。谁都心知肚明为什么抓人为什么拘留我。杀鸡给猴看哩!在县拘留所问我,去过北京没有?我说去过,反映问题要求治病救命也没干别啥。拘留所所长说,反正你没少给政府找麻烦!万家乐、城管大队、县政府,说是一天“砸三铺子”,也就那点事。上哪讲理?判就判吧,硬弄抗不住政府。我这是政府替我说话了,不然也还搁里头哩!政府的命令,找谁讨公道讨说法?谁组织,谁花钱,谁出头? 牛延东是最早带头反映艾滋病疫情的上访代表之一,他曾经不无自豪地跟我讲述当年上访经历,说“不仅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国家民族!”而这时他整个人很“灰”,脸浮肿着,气色大不如前。他一直重复说,判就判罢,不想再反映什么了,这么些年跑艾滋病,只落得如此结果。 牛俊营判刑1年。出狱后的牛俊营说:那天上午我在地里揽化肥,牛俊方的弟弟来喊,去到万家乐时候群众很多,已经砸罢了,没我一点事!我当时有申诉。事先说了让第二天去谈判,结果到那里直接把我拉110! 凭啥判我?不服!当庭问我:认罪不?答:不认!问:赔钱不?不赔!在里头一点法儿都没有,那不是讲理的地方,他说你啥就是啥。我一出来就去找他们理论,7.15那天沙北派出所指导员赵明勇他们还叫我帮助维护现场秩序,帮助安抚群众哩!一见我去了,赵明勇自知理亏,直个劲儿给我说,你亏你冤你有理,是俺不讲理俺没良心,中不中?(录音整理20061105) 银庄村主任栗卫华说:抓人后,我们村干部找过万家乐老板肖某,我们请他出面说情放人,说就是判个三五年,他们出来跟你也不算毕。老板说,人已经拘了,我再出面保也不好,人家会说当初是我叫抓的,现在又叫放,面子不好看。说将来牛俊方出来后,可以对他个人适当照顾。牛俊方这回惨了,弟弟也进去了,外甥也进去了,还牵连别人。为出钱“扒”人家帮忙的人,家里卖光了,没钱了。他自己家没人去看他。听说在里头不想活了。(田野手记20051204) 旁边一村民说:万家乐超市仗势欺人!村里人气愤,才砸了他超市,并不是要抢东西。超市人太多了,趁火打劫的多,他们自己的工作人员也趁火打劫,村里人离开超市后,他们自己的店员抢了超市货物,说那天收入比工资多!最后把罪名都扣在这几个人身上,“首犯”一直被打倒在地,怎么可能“打砸抢”呢? 另一村民说:政府叫俺村折磨哩,非叫俺村人都折磨死完!说砸了他超市俺违法了,为啥砸超市?你骗了人家小孩,人家大人都不兴去问问么?去了就打人家,打人没有人制止,打伤人没有人治疗,按法律他论理不论?他共产党现在不就是不论理么?按法律他们才是有罪哩! “完全是行政干预” 关于“7.15”案的判决,我当时走访了相关律师和司法部门。马超云律师在万家乐案中担任被告方辩护律师。他说:这个事很清楚,本来就是商业欺诈。他们欺诈在前,打人在前,事情是由这引起的!“本来有理的事,结果弄砸了。”说是商场九万多损失,证据不足,这是他们单方面说的。因为万家乐一方施加压力,县委就要求严判,完全是行政干预。现在虽然说成是艾滋病犯罪了,但是可以虚判,监外执行。都穷得叮当响,往哪放他们?原来与法庭都做通了工作。结果还是判了,实判。已经判了,还可以反诉,但意义不大。不过,啥事都可以变通。看看能不能变通执行。农民也不争求啥政治名誉,能改成监外执行就好,少受罪。 他向我建议:你可以找一找庭长,再了解了解庭长的态度看法,法庭具体审理,最了解案情。你是上面来的,他们总会听听你的意见。你是有身份的人,应该到检察院、信访办反映反映。这事,艾滋病人不服,还要闹。媒体一旦介入,对当地政府形象影响不好。 于是又走访审议庭庭长。庭长说,这个案子拖得很久。因为县委政府打招呼了,要求这个案子必须通过政府,就先压那了。案发5个多月的时候,法庭有个意见,认为都是农民,不懂法,教育为重。因为已经都5个多月了,就研究决定,一般的判6个月,严重的判1年。可法院领导还是说,这事必须请示县委政府才能定,又拖下了。政府那一段事多,等他(政府)想起来过问的时候,已经7个多月了。只好最少判8个月。为区别轻重量刑,还有的判1年,2年半、3年的。最后庭长说,原先说的量刑还要重得多,顶级判,全部判5年,因为是“艾滋病群体犯罪,一定要重判!”就这算是“宽大处理”了,听说是因为有人在调查这事哩,那人是不是就是你?你们上头来的人影响力大,你再找找政府部门,看能不能给他们减刑或者都监外执行。(田野手记20060321) 真的“找找政府部门”走访市委市政府。屡访不见,说是领导都外出开会去了。最后派出一位科长接见我。三言两语后便说:7.15事件,艾滋病人一、二、三,三天,连着三天每天砸三场。对他们定位在打砸抢犯罪团伙,还不只是扰乱社会秩序罪。不能姑息迁就!不能减刑,放出去麻烦。砸城管的事,跟砸万家乐商场是同一件事,警察去维持秩序,见一个打一个。 问:谁打谁? 答:艾滋病打警察! 我瞠然。 一场商业欺诈在先的普通民事纠纷就这样是非颠倒地被定为犯罪案件,还不断歪曲加码,从“扰乱社会秩序罪”升级为““打砸抢团伙犯罪”。 然后,这位科长说:“上面宣传部有指令,艾滋病的事,不准宣传不准报道不准调查不准研究。对艾滋病的打击力度要比平常人大。”末了还补充说:“这也是市领导的意见。”他们这话是直接针对我了。 而这时,银庄村民们还在努力上访申诉,对他们的“上级领导”寄予无限希望或者说是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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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于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的河南艾滋病事件,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曾经引起全世界的强烈关注。但是,这一事件的真相,从来没有公开过。 这个博客的建立是为了推介一本书《中国艾滋:来自田野的生命写作》,把这场惨绝人寰的悲剧事件原本形态地呈现给世人。书作者刘倩,河南社科院研究员,一位社会学学者,她以六年田野调查和延续至今的跟踪研究,记述艾滋病疫区农民的命运遭际和世态万象。这是一位体制内学者深入民间,置身艾滋病疫区现场,与事件中人一起对事件的共同见证与解读,十分难得且可贵。 作为作者的友人和博客编辑者,我将以图文并茂的方式连载本书,并及时更新。如果有读者朋友喜欢并希望做非盈利性转载,非常欢迎,但敬请转载时注明作者与出处。该博客所有文字与图片版权归作者刘倩与博客主蜀沙所有。 本书记述河南艾滋病事件全过程:从血站兴起、“全民卖血运动”,到疫情爆发蔓延,大批“献血员”感染艾滋病发病死亡;从信访、群访的民间抗争,到派工作队进驻艾滋病村的官方介入;从疫情初发,只能依靠“试验药”“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民间自救,到抗病毒治疗的官方行动;从“五个一”到“六个一”工程。内容几乎囊括了这一时期所有相关的重要人物和事件:从医者仁心的高耀洁、桂希恩、王淑平、孙永德等,到“单采血浆第一人”老科学家刘隽湘;从爱德基金会、关爱之家、智行基金会、全球基金、亚洲博爱基金会等国内国际非政府机构的救助参与,到国家高层领导人温家宝、吴仪到访视察艾滋病村。全方位展现这场灾难性事件发生的前缘后果及其国内外背景,以及官方与民间、国家与地方、国内与国际的互动关系,在具体的叙事中,使这一段历史清晰可见可触摸可感知。 最可贵的是,这是一部用“心”之作。作者不仅用“心”写作,还用“心”行动。书中我们可以看到,她和乡亲们一起埋葬他们死去的亲人、她想方设法为艾滋病村寻求救助、联络资源开办孤儿院、甚至为了寻找生产自救门路亲自带着村里女孩子到上海求师学艺……。 全球基金是中国在卫生领域最大的国际合作项目,对中国抗艾事业有过很大的支持和影响。作者对于全球基金从进入中国到最后的退出整个过程的记述,也是来自她的亲身经历和用“心”观察,包括关于全球基金在中国召开的那次著名的“武汉会议”的独到描写。对于会议结束时艾滋病人与会代表突然聚集一起呐喊着冲上主席台的惊心动魄场景的“抓拍”,除了刘倩不会再有第二人。由于她的力争,银庄人得以走出去参加了“武汉会议”,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会议的一切都使他们感到新奇、陌生、不习惯:大会报告、分组讨论、举手表决、填写征询意见书,还包括入住的宾馆、会议用餐。特别是,在会议上他们作为草根组织代表的“主角”地位和所享有的权利,使他们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被重视、被尊重。书中有这样一段情节:“台上每个艾滋病感染者代表,都情绪激动地讲述了他们的艰难处境,他们的愿望和诉求。话筒最后传到了银庄感染者代表栗华中手中,这显然使他惊惶无措,他紧张无助地手握话筒眼睛盯向台下的我,半晌无语,静场。突然,栗华中哭喊道:’俺那,俺那死多少人啊……!都没人管俺们哪!’气氛推向高潮,台上人一下拥抱在一起,台下人无不动容。走下台后的栗华中依然不能平静,他抱着我痛哭失声,仿佛心中有一百年的怨愤委屈翻江倒海滚滚而下。”也许某些人——比如那位研究所所长——看来,作者所做的这些,都是“学术研究”以外的事情,可我却从中读到作者同情弱者的悲悯之心,她与底层民众心气相通患难与共的深厚情义,不能不被深深感动。正是因此,才会有后边更加感人的一幕:国务院检查组来到河南疫区前夕,作者被强行“接回”的夜晚,数百名艾滋村的村民为她送行,“……簇拥着我乘坐的汽车一路慢慢前行,穿过银庄又穿过白集镇集市。4个村庄数百号人浩浩荡荡,黑夜中只听得咵咵脚步声没有人说话,从来没有想到众人聚集一起的脚步声,竟像大海波涛汹涌澎湃,很是庄严肃穆悲壮,……”也许作者的这些写作和行动,真的不属于一般传统“学术研究”范畴,它们已经超出社会学学术研究的边界,完全打破了“学术研究要保持客观中立、要与研究对象保持距离”的“戒律”。但是她却用“心”,将学术研究做到了“极处”,——从国内到国际,从民间到官方,《中国艾滋》切切实实反映了中国艾滋病事件的全貌,而且她的书写和行动,都是那么由衷地发自内心,那么真实那么自然。 书中描述了计划生育对中国农民造成的巨大的灾难性伤害,以铁的事实揭露了计划生育工作对艾滋血祸的直接影响,这也源于作者用“心”的观察和思考。从户籍所长“捏”出来的人口统计数字到村民刘桂枝被“照顾”为“隐瞒不上报户”,从“超生集中罚款”、办“终结证”、“解脱证”等等五花八门的“土政策”到白集镇人民政府文件《关于97年度开展计划外生育“乡征县管 财政监督”管理工作的意见》,都是作者田野调查中用“心”的发现。作者由此分析官方人口统计、计划生育罚款、河南农民卖血,这三个问题之间的内在关联,又通过对银庄个案细致入微的调查研究,有理有据以事实和确切数据,揭示出河南艾滋病疫情的严重程度和严重后果。书中关于计划生育对中国农民造成的巨大的灾难性伤害的描述 ,渗透着作者深深的同情,透过那份最基层的乡镇政府关于计划生育罚款的文件,可以对“堡垒内部”做真实的一瞥。 书中关于2005年沈丘县“7.15”案件的描述、关于“黑龙江省北安建设农场职工医院输血导致19人感染艾滋病民事赔偿案”直接导致高法民事审判庭口头通知“输血感染的艾滋病案件不予受理”的记述,都揭示出权力凌驾于法律之上、法律被权力玩弄于股掌,底层百姓被肆意欺压求告无门的不公现实。最后一章描写“扶贫攻坚”新形势下发生的种种“做项目”“建政绩”的荒唐闹剧,描写广州发财回乡发展的长毛的遭遇,真实展现了“艾滋后时代”河南艾滋病疫区的新动态、新问题与新危机。 这种用“心”,也体现在作者的学术自觉上。作者写道:“行进在乡间送葬的队伍中,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刻地体会到一种’历史感’,我清晰地意识到我正在历史中行走,我正置身于一场人间灾难,一场人类的大事件。”“走过历史,记录历史,书写真历史研究真问题,是我对自己的期许。”正是这种清醒的历史观和理论自觉,使得这本书层层深入厘清来龙去脉,从起因根源到严重后果,有事实有逻辑,全面深刻地揭示了事件真相,以及真相背后深层的体制性痼疾。 这种用“心”,还使本书的写作从具体的人出发,在体悟到艾滋农民对苦难生命所作出的承担之际, 分析何以这一巨大的社会不义得不着合理变化的理脉。这种情深义重的理解在行文中渐次地分明而出,作者庖丁解牛的全书视框的呈显,为当年因卖血而逐渐消逝的农民留下了定格存影的政治历史性的框架,使“艾滋血祸”这一“国殇”,不因中国政府的“华丽转身”而被抹去!这一页历史是属于中国所有农民的,也应当被所有中国人记忆。 最终,作者又在一个开放的更大的视野中审视艾滋悲剧,以历史的全人类的眼光,在世界范围内,透过艾滋病的故事,分析人类社会、人性中的共性问题,以敬畏谦卑之心探讨人类与自然与整个客观世界的关系,将对艾滋病事件的认知提升到一个新的视界高度。 全书以长长一份死亡名单收笔。这是银庄这个艾滋病村庄截止到2019年5月已经死亡的273名艾滋病病人的名字。作者完成了自己的承诺:“为在这场悲剧中死亡和受难的人立文正名,把他们的名字篆刻在我们民族的历史上。” 感谢作者,以她生命的写作,为历史留下一份弥足珍贵的见证。
土木匠
42 楼
想多了,第一张照片两个小伙在站岗,并没有移动,老大爷经过那里,说不定还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