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消息传来。 那个儿子在学校被撞身亡的母亲,选择了自杀——在属于孩子的儿童节。 知情人士透露,孩子去世后,孩子母亲本就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又遭遇了网络暴力。 看她穿着精致,有人恶意揣测她的身份;看她强硬维权,又有人指责她把丧子变成生意:“想讹多少钱直说,别卖惨。” 一片片黑色的雪花压下,造就了这场雪崩。 网暴丧子母亲,这个陈旧且熟悉的词汇,又一次冲上热搜。让人不由得想起一个名字,江秋莲,江歌的母亲。 就在那位母亲结束生命的同一天,江秋莲称,已经收到了刘暖曦(原名刘鑫)被强制执行四次之后的全部赔偿款,共计69.6万元。 这个结果,她已经等了2401天。 说不清恶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5月23日,武汉市一年级的学生谭某在校内被撞倒碾轧身亡,年仅6岁。 肇事司机是该校的男老师,当天中午,他把车从地下车库开进了校园,在距离校门十多米的位置停下,等待同事上车。 那时午休刚刚结束,是学生们的自由活动时间,这个孩子恰好蹲在了车前捡拾东西,位于司机的视野盲区。 根据相关消息称,老师在回应孩子家属的疑问时说,他曾挥手让孩子离开,但在接上同事重新启动车辆时未下车查看,前后车轮从孩子身上碾压了过去。孩子家长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匆忙赶到医院,最终孩子因抢救无效死亡。 孩子母亲崩溃大哭:“他把孩子的头压过去了,压的脖子啊……孩子得多疼啊。” 来源于《封面新闻》 纵观孩子母亲所有发声的视频,她所强调的不过两点:一是谴责校园内安全行车的问题,她认为学校没有按照规定“人车分流”;二是希望学校和有关部门能够给家长和孩子道歉。 其一是为保障更多孩子的生命,其二是为公道。 有一则视频还体现了这样一个细节。当肇事老师来向家长道歉时,孩子父亲愤怒地推搡了老师,孩子母亲哭着拦了下来。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她所说话的人,敌不过对她外貌评头论足的人的声量。 因为她在视频中穿着制服、带着妆容,有人开始恶意揣测她的工作,越来越多刺耳的声音冒出来: “画着精致妆容,像是特意打扮后才赶了过来。” “这位妈妈想成为网红吗?” “妈妈的穿着打扮是用了心的。” 甚至,连她说话得体、条理分明也是错的:“太冷静了,像演的。” 网传截图 后来,有消息称学校想给90万赔偿款私了,但家长拒绝了。舆论开始发酵:“更像是想借机敲诈一笔,或者博热度为了以后好带货。” 再到后来,一篇未经证实的自媒体博文《以260万赔偿结案,武汉小学生被碾压身亡事件,一共三家来赔偿!》在网上发布。 于是,网友似乎找到了某种合理的依据:“我说为啥90万赔偿还闹呢,原来是嫌少了”。 一句接着一句的恶意,压垮了这个本就脆弱的母亲。 6月1日,在属于全世界孩子的节日,在家人上厕所没注意的空隙里,她从24楼一跃而下。 没有人知道,在她赴死的决心中,网暴占据了多大的比例。孩子父亲的朋友曾说:“孩子母亲也确实和丈夫以及其他家里人讲过网上那些负面言论。” 可以确定的是,若不是这些恶意的侵袭,事情本不该走向如此惨烈的结局。 网暴丧子母亲,这个陈旧的词汇,又一次引起热议。让人不由得想起一个名字,江秋莲,江歌的母亲。 江秋莲也经历过这样的绝望。 在女儿江歌离世2329天的时候,她接受媒体的采访,被问到是什么支撑她走到了现在。 她直白地讲:“我有过无数次想要放弃,放弃生命,放弃一切。” 有人问江秋莲,是不是每天都在数这个数字——从女儿离开的那一天记起。 她回:这是一刀一刀刻的。 6月1日,江秋莲在社交媒体发布视频称,自己已经收到了刘鑫被强制执行四次之后的全部赔偿款69.6万元,包括诉讼费、滞纳金以及执行费用。 这一天,是江歌离世的第2401天。 主线之外,江歌案还有数条支线。 2016年11月3日,江歌在日本留学期间遭刘鑫的前男友陈世峰杀害,陈世峰被日本法院判处有期徒刑20年。 从2017年开始,网络暴力开始涌上江歌的母亲,理由是“把江歌送去日本留学,活该遇害”。 2018年,一位网名“Posh-Bin”的网友谭某开始在微博发布漫画作品《甜心宝贝miss奖@b!tch》,故意将江秋莲的形象丑化。 9月份开始,他又发表了数条博文,文案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江秋莲自己克死女儿江歌,不能怨任何人; 江秋莲七百多天了还不安生,你想念你家鸽子就去买瓶敌敌畏就ok啦。 在这些文章中,他配上了江歌本人的遗照,并加上侮辱性字眼,更捏造了江歌是陈世峰情敌而被其杀害的故事。 江秋莲无法忍受女儿被如此污蔑,将这位网友告上了法庭。 谭某发表的相关言论 2020年10月份,上海法院宣判,谭某以侮辱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以诽谤罪判处有期徒刑九个月,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 判决结果下来后,谭某辩解说,自己只是通过微博了解了江歌案,在舆论的干扰下,跟风参与了对江秋莲的辱骂。 所谓的“江歌是陈世峰情敌”的说法,也是他看了其他网络言论之后,跟风发表的看法,自己并非原创,也并无证据。 他希望能对江秋莲进行经济赔偿14万元,以此换取从轻处罚,江秋莲拒绝了。当惩罚切实落到头上,方才知道那些轻飘飘的言语,代价有多重。 而这份判决,仅仅是一个开始。 2021年5月份,安徽法院宣判,因犯寻衅滋事罪,判处张某宁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这是江秋莲维权成功的第二位网暴实施者。 但直到在法庭上见到张某宁,江歌妈妈才发现那个在网络上张牙舞爪的“魔鬼”,现实里不过是一个文静秀气的小姑娘。 张某宁出生于1997年。2017年,陈世峰获刑20年后,江秋莲发布了“寻求群众对行凶人判处死刑的签名活动”。 彼时20岁的张某宁看到了消息,一时兴起,画了侮辱江秋莲与江歌的漫画,并用“乌拉那拉秋莲”“叶赫那拉秋莲”等多个昵称发布到网络上,点击浏览到了1000万次以上。 张某宁所画的漫画 法庭上,她陈述自己画漫画时的心态,说她的动机仅是因为无聊。彼时,她是学医的大学生,“由于不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心情抑郁烦躁,于是到网上发泄”。 她对江秋莲说“对不起”,说“阿姨我想早点回家,我想妈妈了”。 江秋莲心情复杂:“她想见她的妈妈,可我江歌再也见不到她的妈妈了。” “谭某、张某宁,都是年纪轻轻就坐牢,我又恨又痛。我母女与他们素不相识,对他们没有任何伤害,他们却要伤害我们,我想不通。” 维权让江秋莲身心俱疲。她起诉了近十个网友,甚至还起诉了微博平台,为了让微博披露十几名网暴者的用户信息。 过程真的太难了。江秋莲举了个例子,微博用户“冷眼萌叔”。 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她发现不同时段,有好几个不同的虚拟号码登录这个微博,要先锁定虚拟号码,再去查真实号码,继而才能揪出藏在账号背后的真人。 很多时候,维权者就像是在对着空气战斗。 江秋莲的代理律师对这些网暴者进行了分析,发现背后有着错综复杂的组织,可以分为主谋(组织者)、骨干(不间断实施网暴行为)、死硬粉(长期实行)、二审之后又出现的造谣诽谤者、游走在边缘的偶然出格的人以及曾经造谣过后来改变立场者等几类人群。 2020年开始,江秋莲针对林某国在网络上的污蔑和诽谤,提起了刑事自诉。 按照划分,林某国应属于“骨干”的范畴,甚至在2020年11月立案之后,他依旧在微博上发表有关“江秋莲吃女儿的人血馒头”、“网暴致刘鑫社死”等信息,毫无悔改之心。 林某国发表的部分言论 取证的过程中,江秋莲要一条一条重复去看那些侮辱性的文字,这被她形容为维权过程中最大的困难:“一遍又一遍,像肉滚过刀片。” 最终,从不止700条的恶意言论中,她筛选出了70条,这70条发言,把林某国送上了法庭。 2023年1月,林某国被公安机关逮捕;4月份,法院判决以侮辱罪、诽谤罪,数罪并罚,判处被告人林某国有期徒刑两年三个月。 事实上,每一次对网暴者提起诉讼,仅整理起诉材料这一过程,江秋莲都要花费几个月时间。 她要先把上百份涉及侮辱言论的截图上传到“公证云”线上平台,再将公证后的截图复制到word文档里,还要对应上每张图的公证编号。 最后,她还要把截图中的内容用文字的形式概括,再写自诉状。比如谭某一个人的证据,她就整理了整整11个档案袋。 又因为网友们位于不同的区域,她还要跑到网暴者居住地所在的法院,提起诉讼。 维权的成本巨大,过程漫长,江秋莲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踽踽独行。 她要等到陈世峰从监狱里出来,等他回到国内就追究他的责任,“动刀杀人的是陈世峰,但置江歌于死地的是刘暖曦(刘鑫)”,她一个也不想放过。 在这期间,支撑她走下去的,或许就是与这些网暴者的战斗。 在她的微博评论区,有人向她建议可以关注一下其他平台的造谣网暴者,她回复说:“不着急,慢慢来,我还有14年时间。” “因为这个世界,唯一可以为江歌讨公道的就是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妈妈。” 江歌给江秋莲的微信备注是“哆啦A梦”。 这是一个口袋里可以掏出任何东西的卡通人物,在江歌的心目中,妈妈就是这样无所不能的一个人。 可事实是,她并不是。 “我以前不知道什么叫Word文档、PDF,以前我有什么不会的,就喊歌儿,怎么办,教教我。”她只是一个初中还没毕业的农村妇女,也并不想去学那些新兴事物,反正都有女儿可以帮她搞定。 但2016年之后,一切都变了。 江秋莲家中始终挂着整墙江歌的照片 2020年,一家媒体在采访江秋莲的过程中,发现她的午餐就是简单的白米饭加炒豆角,江秋莲笑着说,家里没菜了。 厨房的灯坏了两天之后,她这才想起该去买一个灯泡换上。 “以前不是这样,以前要做我妈妈喜欢吃的,要做我女儿喜欢吃的,就要去买。”媒体问她是否一直是这样的生活习惯时,她否认道。 尽管江秋莲一直故作坚强,但网暴对她的影响,在细枝末节中依旧无法隐藏。 整理花瓶时,她说自己不敢给江歌买一束花,“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也会来骂我。因为网友给我的钱是打官司用的,不是用来给歌子买鲜花的。” 接到法院对于谭某案件的不公开审理决定时,她第一时间强调:“不是我申请的不公开审理,不是我害怕他们,因为他们还会因为这个事做文章。” 就在采访的过程中,她的微信出现了一个好友申请,申请内容就是对她的辱骂。 在整个江歌被害的案件中,江秋莲始终是一个输家。 她失去了一个女儿,而刘鑫自2017年开始,就在网络上利用江歌被害事件收敛粉丝。二审维持原判之后,刘鑫还就赔偿款发起了网络募捐,后被平台制止。 据江秋莲介绍,近几年,刘鑫还利用这次被害事件积攒起的人气,开展了卖茶等生意。 借由青岛法院在二审判决书中的一句话:“对江歌扶危济困行为的褒奖评析,对刘鑫的背信负义行为予以谴责,是对我国民法基本原则、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我国优秀传统美德的遵循、阐释和弘扬,是司法裁判的教育、引导功能的重要体现,应当予以肯定。” 可现实是,判决已下,对江秋莲的恶意却仍未停止。 就在报道江秋莲收到赔偿款的新闻下,还有高赞评论在说:“钱捞得差不多就行了。” 2011年1月10日,一审判决后,江秋莲当庭痛哭 6月1日,江秋莲称将把全部的赔偿款捐出来,后续会在社交平台上公布详细信息。“请小伙伴们放心,这件事不是我冲动下做的决定。“ 她的战斗,似乎可以看作一个对抗网暴者的范本,她选择了最为标准的法律武器,背后是一位母亲强大的生命韧性。 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这也是一场无可奈何的妥协。 这些年,在与网暴者的斗争中,有无数人都劝过江秋莲放弃,去游山玩水,享受自己的生活,不要再执着于诉讼了。 江秋莲不答应,她说自己做不到。 “如果江歌在,因为她的同龄人都已经结婚生小孩了,我可能现在在家里给她做饭,给她收拾屋子,给她看孩子,做好她的后盾,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活。可是我再怎么想,也想不来了。” “也要不来了。”她含着眼泪低着头,重复了这句话。 曾有媒体找到了几位网暴实施者,想要探讨网暴者的现实画像。 有人是大厂的工程师,是孩子的父亲。他在网络上极度厌女,热衷于在每一条女生的照片下留言,辱骂她们是“荡妇”。 有人只有15岁,还是中学生。他更喜欢在网络上和人一对一互骂,反驳那些不同的观点,并认为自己的做法是“天降正义”。 还有很多人仅仅是出于无聊或者是取乐的心态。在网上随意攻击,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辱骂而“破防”,就有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现实中遇到他们,这些人斯文冷静,甚至彬彬有礼,与网络上截然不同。 他们大多秉持一个观点:网络是假的,较真就输了。但他们却忽视了,被迫承担恶意的,是一个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 网暴者不关心六子肚子里有几碗粉 江秋莲在微博里写,当谭某因网暴获刑后,大部分网暴者认为谭某是“被江秋莲收买”,所以不以为然。 包括谭某本人出狱后,也依旧在辱骂江秋莲,只是学会了使用代号,一旦有人在他的评论区提到江秋莲的名字,就要立刻删除。 张某宁获刑一年后,网暴者中有人依旧认为张某宁是因“公诉”受到惩罚,江秋莲本人的能力不大。 直到今年4月份,林某国因网暴获刑两年三个月,“有人开始删除内容了”。 网暴者需要的不仅仅是教育和感化,还有威慑。 东野圭吾在《白夜行》里写过:不要对任何人,抱有任何道德洁癖的希望。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半人半鬼,凑得太近谁也没法看。 躲在网线的背后,鬼的一面很轻易会被放大。 更可怕的是,鬼越来越熟练扮演“人”。他们披上了更像人的道德外衣,高举着“正义”的旗帜,审判这个世界。 没有一个网暴者,会承认自己在宣泄恶意。 “武汉跳楼妈妈”在学校门口讨要说法时,她说:“竟然没有崩溃,这个妈妈所有的视频和语气都超奇怪,好像搞赔偿款的事盖过了孩子的死亡。” 她举的旗帜,叫“不合常理”。 “寻亲男孩”刘学州对抛弃自己的父母表达不满,他猜:“抛弃养育之恩寻亲,是嫌弃养育他的家庭买不了房。” 他举的旗帜,叫“不孝之子”。 24岁的郑秀华染了个粉色的头发。他问:“你发型是华师研究生?被人家研究吗?” 他举的旗帜,叫“为人师表”。 他们像蝗虫一般,一拥而上,出事后再一哄而散,缩回匿名的马甲之下。也许会有人因此心生愧疚,但愧疚是一瞬的,恶意才是惯性。 就像托尔斯泰写的:“如果你感受到痛苦,那么你还活着。如果你感受到他人的痛苦,那么你才是人。” 在无法分辨那些署名“正义”的身份时,请先选择善良。 武汉妈妈的悲剧发生后,有网络截图显示,针对孩子父亲的恶意开始冒头。 妻子与孩子尸骨未寒,这些人就已经为这位父亲安排好了接下来的剧本。 相关网络截图 江秋莲看在眼里,感同身受。 她在微博里写:“爸爸要活下去!要活下去!爸爸若崩溃了,谁为他们母子讨一个说法?一定要活下去!” 陈世峰杀害江歌的那一天,刀子也同样扎在了江秋莲身上。 七年了,她不敢放肆地表露自己的悲伤,很多时候,话已经到了嘴边,她都要强忍着咽回去。 有时候太想女儿了,她就在朋友圈发一条“仅江歌可见”的消息,克制的一句:早安,妈妈想你了。 “谁都可怜最初的祥林嫂,谁都讨厌最后的祥林嫂。”众口铄金的力量,她比谁都要明白。 2019年母亲节那天,江秋莲第一次走进电影院,看了一部由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叫《一个母亲的复仇》。 里面一句台词让她印象深刻:“上帝不可能无处不在,所以他创造了母亲,正义到不了的地方,还有母亲。” 她说:“我现在,就很害怕我死去,因为只要我死了,江歌的冤屈就真的沉到海底去了。”
愤怒的消息传来。
那个儿子在学校被撞身亡的母亲,选择了自杀——在属于孩子的儿童节。
知情人士透露,孩子去世后,孩子母亲本就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又遭遇了网络暴力。
看她穿着精致,有人恶意揣测她的身份;看她强硬维权,又有人指责她把丧子变成生意:“想讹多少钱直说,别卖惨。”
一片片黑色的雪花压下,造就了这场雪崩。
网暴丧子母亲,这个陈旧且熟悉的词汇,又一次冲上热搜。让人不由得想起一个名字,江秋莲,江歌的母亲。
就在那位母亲结束生命的同一天,江秋莲称,已经收到了刘暖曦(原名刘鑫)被强制执行四次之后的全部赔偿款,共计69.6万元。
这个结果,她已经等了2401天。
说不清恶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5月23日,武汉市一年级的学生谭某在校内被撞倒碾轧身亡,年仅6岁。
肇事司机是该校的男老师,当天中午,他把车从地下车库开进了校园,在距离校门十多米的位置停下,等待同事上车。
那时午休刚刚结束,是学生们的自由活动时间,这个孩子恰好蹲在了车前捡拾东西,位于司机的视野盲区。
根据相关消息称,老师在回应孩子家属的疑问时说,他曾挥手让孩子离开,但在接上同事重新启动车辆时未下车查看,前后车轮从孩子身上碾压了过去。孩子家长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匆忙赶到医院,最终孩子因抢救无效死亡。
孩子母亲崩溃大哭:“他把孩子的头压过去了,压的脖子啊……孩子得多疼啊。”
来源于《封面新闻》
纵观孩子母亲所有发声的视频,她所强调的不过两点:一是谴责校园内安全行车的问题,她认为学校没有按照规定“人车分流”;二是希望学校和有关部门能够给家长和孩子道歉。
其一是为保障更多孩子的生命,其二是为公道。
有一则视频还体现了这样一个细节。当肇事老师来向家长道歉时,孩子父亲愤怒地推搡了老师,孩子母亲哭着拦了下来。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她所说话的人,敌不过对她外貌评头论足的人的声量。
因为她在视频中穿着制服、带着妆容,有人开始恶意揣测她的工作,越来越多刺耳的声音冒出来:
“画着精致妆容,像是特意打扮后才赶了过来。”
“这位妈妈想成为网红吗?”
“妈妈的穿着打扮是用了心的。”
甚至,连她说话得体、条理分明也是错的:“太冷静了,像演的。”
网传截图
后来,有消息称学校想给90万赔偿款私了,但家长拒绝了。舆论开始发酵:“更像是想借机敲诈一笔,或者博热度为了以后好带货。”
再到后来,一篇未经证实的自媒体博文《以260万赔偿结案,武汉小学生被碾压身亡事件,一共三家来赔偿!》在网上发布。
于是,网友似乎找到了某种合理的依据:“我说为啥90万赔偿还闹呢,原来是嫌少了”。
一句接着一句的恶意,压垮了这个本就脆弱的母亲。
6月1日,在属于全世界孩子的节日,在家人上厕所没注意的空隙里,她从24楼一跃而下。
没有人知道,在她赴死的决心中,网暴占据了多大的比例。孩子父亲的朋友曾说:“孩子母亲也确实和丈夫以及其他家里人讲过网上那些负面言论。”
可以确定的是,若不是这些恶意的侵袭,事情本不该走向如此惨烈的结局。
网暴丧子母亲,这个陈旧的词汇,又一次引起热议。让人不由得想起一个名字,江秋莲,江歌的母亲。
江秋莲也经历过这样的绝望。
在女儿江歌离世2329天的时候,她接受媒体的采访,被问到是什么支撑她走到了现在。
她直白地讲:“我有过无数次想要放弃,放弃生命,放弃一切。”
有人问江秋莲,是不是每天都在数这个数字——从女儿离开的那一天记起。
她回:这是一刀一刀刻的。
6月1日,江秋莲在社交媒体发布视频称,自己已经收到了刘鑫被强制执行四次之后的全部赔偿款69.6万元,包括诉讼费、滞纳金以及执行费用。
这一天,是江歌离世的第2401天。
主线之外,江歌案还有数条支线。
2016年11月3日,江歌在日本留学期间遭刘鑫的前男友陈世峰杀害,陈世峰被日本法院判处有期徒刑20年。
从2017年开始,网络暴力开始涌上江歌的母亲,理由是“把江歌送去日本留学,活该遇害”。
2018年,一位网名“Posh-Bin”的网友谭某开始在微博发布漫画作品《甜心宝贝miss奖@b!tch》,故意将江秋莲的形象丑化。
9月份开始,他又发表了数条博文,文案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江秋莲自己克死女儿江歌,不能怨任何人;
江秋莲七百多天了还不安生,你想念你家鸽子就去买瓶敌敌畏就ok啦。
在这些文章中,他配上了江歌本人的遗照,并加上侮辱性字眼,更捏造了江歌是陈世峰情敌而被其杀害的故事。
江秋莲无法忍受女儿被如此污蔑,将这位网友告上了法庭。
谭某发表的相关言论
2020年10月份,上海法院宣判,谭某以侮辱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以诽谤罪判处有期徒刑九个月,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
判决结果下来后,谭某辩解说,自己只是通过微博了解了江歌案,在舆论的干扰下,跟风参与了对江秋莲的辱骂。
所谓的“江歌是陈世峰情敌”的说法,也是他看了其他网络言论之后,跟风发表的看法,自己并非原创,也并无证据。
他希望能对江秋莲进行经济赔偿14万元,以此换取从轻处罚,江秋莲拒绝了。当惩罚切实落到头上,方才知道那些轻飘飘的言语,代价有多重。
而这份判决,仅仅是一个开始。
2021年5月份,安徽法院宣判,因犯寻衅滋事罪,判处张某宁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这是江秋莲维权成功的第二位网暴实施者。
但直到在法庭上见到张某宁,江歌妈妈才发现那个在网络上张牙舞爪的“魔鬼”,现实里不过是一个文静秀气的小姑娘。
张某宁出生于1997年。2017年,陈世峰获刑20年后,江秋莲发布了“寻求群众对行凶人判处死刑的签名活动”。
彼时20岁的张某宁看到了消息,一时兴起,画了侮辱江秋莲与江歌的漫画,并用“乌拉那拉秋莲”“叶赫那拉秋莲”等多个昵称发布到网络上,点击浏览到了1000万次以上。
张某宁所画的漫画
法庭上,她陈述自己画漫画时的心态,说她的动机仅是因为无聊。彼时,她是学医的大学生,“由于不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心情抑郁烦躁,于是到网上发泄”。
她对江秋莲说“对不起”,说“阿姨我想早点回家,我想妈妈了”。
江秋莲心情复杂:“她想见她的妈妈,可我江歌再也见不到她的妈妈了。”
“谭某、张某宁,都是年纪轻轻就坐牢,我又恨又痛。我母女与他们素不相识,对他们没有任何伤害,他们却要伤害我们,我想不通。”
维权让江秋莲身心俱疲。她起诉了近十个网友,甚至还起诉了微博平台,为了让微博披露十几名网暴者的用户信息。
过程真的太难了。江秋莲举了个例子,微博用户“冷眼萌叔”。
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她发现不同时段,有好几个不同的虚拟号码登录这个微博,要先锁定虚拟号码,再去查真实号码,继而才能揪出藏在账号背后的真人。
很多时候,维权者就像是在对着空气战斗。
江秋莲的代理律师对这些网暴者进行了分析,发现背后有着错综复杂的组织,可以分为主谋(组织者)、骨干(不间断实施网暴行为)、死硬粉(长期实行)、二审之后又出现的造谣诽谤者、游走在边缘的偶然出格的人以及曾经造谣过后来改变立场者等几类人群。
2020年开始,江秋莲针对林某国在网络上的污蔑和诽谤,提起了刑事自诉。
按照划分,林某国应属于“骨干”的范畴,甚至在2020年11月立案之后,他依旧在微博上发表有关“江秋莲吃女儿的人血馒头”、“网暴致刘鑫社死”等信息,毫无悔改之心。
林某国发表的部分言论
取证的过程中,江秋莲要一条一条重复去看那些侮辱性的文字,这被她形容为维权过程中最大的困难:“一遍又一遍,像肉滚过刀片。”
最终,从不止700条的恶意言论中,她筛选出了70条,这70条发言,把林某国送上了法庭。
2023年1月,林某国被公安机关逮捕;4月份,法院判决以侮辱罪、诽谤罪,数罪并罚,判处被告人林某国有期徒刑两年三个月。
事实上,每一次对网暴者提起诉讼,仅整理起诉材料这一过程,江秋莲都要花费几个月时间。
她要先把上百份涉及侮辱言论的截图上传到“公证云”线上平台,再将公证后的截图复制到word文档里,还要对应上每张图的公证编号。
最后,她还要把截图中的内容用文字的形式概括,再写自诉状。比如谭某一个人的证据,她就整理了整整11个档案袋。
又因为网友们位于不同的区域,她还要跑到网暴者居住地所在的法院,提起诉讼。
维权的成本巨大,过程漫长,江秋莲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踽踽独行。
她要等到陈世峰从监狱里出来,等他回到国内就追究他的责任,“动刀杀人的是陈世峰,但置江歌于死地的是刘暖曦(刘鑫)”,她一个也不想放过。
在这期间,支撑她走下去的,或许就是与这些网暴者的战斗。
在她的微博评论区,有人向她建议可以关注一下其他平台的造谣网暴者,她回复说:“不着急,慢慢来,我还有14年时间。”
“因为这个世界,唯一可以为江歌讨公道的就是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妈妈。”
江歌给江秋莲的微信备注是“哆啦A梦”。
这是一个口袋里可以掏出任何东西的卡通人物,在江歌的心目中,妈妈就是这样无所不能的一个人。
可事实是,她并不是。
“我以前不知道什么叫Word文档、PDF,以前我有什么不会的,就喊歌儿,怎么办,教教我。”她只是一个初中还没毕业的农村妇女,也并不想去学那些新兴事物,反正都有女儿可以帮她搞定。
但2016年之后,一切都变了。
江秋莲家中始终挂着整墙江歌的照片
2020年,一家媒体在采访江秋莲的过程中,发现她的午餐就是简单的白米饭加炒豆角,江秋莲笑着说,家里没菜了。
厨房的灯坏了两天之后,她这才想起该去买一个灯泡换上。
“以前不是这样,以前要做我妈妈喜欢吃的,要做我女儿喜欢吃的,就要去买。”媒体问她是否一直是这样的生活习惯时,她否认道。
尽管江秋莲一直故作坚强,但网暴对她的影响,在细枝末节中依旧无法隐藏。
整理花瓶时,她说自己不敢给江歌买一束花,“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也会来骂我。因为网友给我的钱是打官司用的,不是用来给歌子买鲜花的。”
接到法院对于谭某案件的不公开审理决定时,她第一时间强调:“不是我申请的不公开审理,不是我害怕他们,因为他们还会因为这个事做文章。”
就在采访的过程中,她的微信出现了一个好友申请,申请内容就是对她的辱骂。
在整个江歌被害的案件中,江秋莲始终是一个输家。
她失去了一个女儿,而刘鑫自2017年开始,就在网络上利用江歌被害事件收敛粉丝。二审维持原判之后,刘鑫还就赔偿款发起了网络募捐,后被平台制止。
据江秋莲介绍,近几年,刘鑫还利用这次被害事件积攒起的人气,开展了卖茶等生意。
借由青岛法院在二审判决书中的一句话:“对江歌扶危济困行为的褒奖评析,对刘鑫的背信负义行为予以谴责,是对我国民法基本原则、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我国优秀传统美德的遵循、阐释和弘扬,是司法裁判的教育、引导功能的重要体现,应当予以肯定。”
可现实是,判决已下,对江秋莲的恶意却仍未停止。
就在报道江秋莲收到赔偿款的新闻下,还有高赞评论在说:“钱捞得差不多就行了。”
2011年1月10日,一审判决后,江秋莲当庭痛哭
6月1日,江秋莲称将把全部的赔偿款捐出来,后续会在社交平台上公布详细信息。“请小伙伴们放心,这件事不是我冲动下做的决定。“
她的战斗,似乎可以看作一个对抗网暴者的范本,她选择了最为标准的法律武器,背后是一位母亲强大的生命韧性。
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这也是一场无可奈何的妥协。
这些年,在与网暴者的斗争中,有无数人都劝过江秋莲放弃,去游山玩水,享受自己的生活,不要再执着于诉讼了。
江秋莲不答应,她说自己做不到。
“如果江歌在,因为她的同龄人都已经结婚生小孩了,我可能现在在家里给她做饭,给她收拾屋子,给她看孩子,做好她的后盾,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活。可是我再怎么想,也想不来了。”
“也要不来了。”她含着眼泪低着头,重复了这句话。
曾有媒体找到了几位网暴实施者,想要探讨网暴者的现实画像。
有人是大厂的工程师,是孩子的父亲。他在网络上极度厌女,热衷于在每一条女生的照片下留言,辱骂她们是“荡妇”。
有人只有15岁,还是中学生。他更喜欢在网络上和人一对一互骂,反驳那些不同的观点,并认为自己的做法是“天降正义”。
还有很多人仅仅是出于无聊或者是取乐的心态。在网上随意攻击,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辱骂而“破防”,就有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现实中遇到他们,这些人斯文冷静,甚至彬彬有礼,与网络上截然不同。
他们大多秉持一个观点:网络是假的,较真就输了。但他们却忽视了,被迫承担恶意的,是一个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
网暴者不关心六子肚子里有几碗粉
江秋莲在微博里写,当谭某因网暴获刑后,大部分网暴者认为谭某是“被江秋莲收买”,所以不以为然。
包括谭某本人出狱后,也依旧在辱骂江秋莲,只是学会了使用代号,一旦有人在他的评论区提到江秋莲的名字,就要立刻删除。
张某宁获刑一年后,网暴者中有人依旧认为张某宁是因“公诉”受到惩罚,江秋莲本人的能力不大。
直到今年4月份,林某国因网暴获刑两年三个月,“有人开始删除内容了”。
网暴者需要的不仅仅是教育和感化,还有威慑。
东野圭吾在《白夜行》里写过:不要对任何人,抱有任何道德洁癖的希望。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半人半鬼,凑得太近谁也没法看。
躲在网线的背后,鬼的一面很轻易会被放大。
更可怕的是,鬼越来越熟练扮演“人”。他们披上了更像人的道德外衣,高举着“正义”的旗帜,审判这个世界。
没有一个网暴者,会承认自己在宣泄恶意。
“武汉跳楼妈妈”在学校门口讨要说法时,她说:“竟然没有崩溃,这个妈妈所有的视频和语气都超奇怪,好像搞赔偿款的事盖过了孩子的死亡。”
她举的旗帜,叫“不合常理”。
“寻亲男孩”刘学州对抛弃自己的父母表达不满,他猜:“抛弃养育之恩寻亲,是嫌弃养育他的家庭买不了房。”
他举的旗帜,叫“不孝之子”。
24岁的郑秀华染了个粉色的头发。他问:“你发型是华师研究生?被人家研究吗?”
他举的旗帜,叫“为人师表”。
他们像蝗虫一般,一拥而上,出事后再一哄而散,缩回匿名的马甲之下。也许会有人因此心生愧疚,但愧疚是一瞬的,恶意才是惯性。
就像托尔斯泰写的:“如果你感受到痛苦,那么你还活着。如果你感受到他人的痛苦,那么你才是人。”
在无法分辨那些署名“正义”的身份时,请先选择善良。
武汉妈妈的悲剧发生后,有网络截图显示,针对孩子父亲的恶意开始冒头。
妻子与孩子尸骨未寒,这些人就已经为这位父亲安排好了接下来的剧本。
相关网络截图
江秋莲看在眼里,感同身受。
她在微博里写:“爸爸要活下去!要活下去!爸爸若崩溃了,谁为他们母子讨一个说法?一定要活下去!”
陈世峰杀害江歌的那一天,刀子也同样扎在了江秋莲身上。
七年了,她不敢放肆地表露自己的悲伤,很多时候,话已经到了嘴边,她都要强忍着咽回去。
有时候太想女儿了,她就在朋友圈发一条“仅江歌可见”的消息,克制的一句:早安,妈妈想你了。
“谁都可怜最初的祥林嫂,谁都讨厌最后的祥林嫂。”众口铄金的力量,她比谁都要明白。
2019年母亲节那天,江秋莲第一次走进电影院,看了一部由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叫《一个母亲的复仇》。
里面一句台词让她印象深刻:“上帝不可能无处不在,所以他创造了母亲,正义到不了的地方,还有母亲。”
她说:“我现在,就很害怕我死去,因为只要我死了,江歌的冤屈就真的沉到海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