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4，伦敦清冷，有雾。Woolley & Wallis拍卖行内，约翰·阿克斯福德（John Axford）经理等着见他的大客户，说是比利时来的，带了好东西。
大客户从包里掏出一件雕塑，说是自己做的。约翰一瞧，笑了，心说你小子蒙谁呢，这东西一看就古董，少说也六七百年了，你做的？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以极薄的青铜打造，做工精湛，栩栩如生，唯一缺点是脸颊上破了个洞。
在手里看了一会，约翰越看越不对劲，想起来当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那边报告过一起失窃案，丢的东西是什么来着？我想想......嗯，大概，好像，差不多，就是我手里这个？
这东西烫手啊，伊费铜首......无价之宝。如果不是赃物，至少值2000万英镑。
思来想去，约翰做了决断：“先生，你带来的雕塑的确是举世无双的艺术品，但我们卖不了，不仅卖不了，还得上交给警察。”
大客户就这么走了，丢给约翰一个烫手山芋。约翰这辈子没这么紧张过，愣是一天没敢挪开眼，生怕这东西丢了。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更愁了，睡是不睡？没办法，搁床边放了一宿。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了警察局。
问题是，这东西按说是赃物，英国警方其实也没有拿着的权利，要还回去吧，是还给尼日利亚，还是给那个比利时客户？再者说，这东西从尼日利亚丢了，怎么辗转到了比利时客户手里？这货不会是大老远来英国销赃的吧？
疑问太多，其实这事，还得从头讲起。
大约七百年前，尼日利亚西南，矗立着辉煌灿烂的伊费古城。伊费自古就有“圣城”之美誉。伊费之于约鲁巴人（西非主要民族之一），无异于耶路撒冷之于犹太人，是他们的精神圣地。
而在艺术上，伊费尤其辉煌，其中的佼佼者，莫过于伊费铜首：
其造型之精致，准确，不输二百年后的米开朗基罗。
快进到现代，1938年，16只铜首被意外发掘，其精美程度引起考古界极大震动，次年便送入伊费国家博物馆展览。没成想，二战都没把这几只铜首怎么样，最后却让几个贼给盗了。
八九十年代，尼日利亚盗贼极为猖獗，许多博物馆遭到抢劫，伊费博物馆也没能幸免。1987年，一伙窃贼闯入馆中，将守卫暴打一顿，随后带走了最值钱的九件藏品，其中就包括了伊费铜首。
然而这伙人显然并非普通贼人，他们是识货的。不懂行，如何能知道哪些藏品最值钱？
（伊费博物馆）
又过三年，许是觉得风头过去了，贼人开始销赃了。瑞士那边的收藏家接到消息，有人要卖一只贝宁青铜像（失窃藏品之一），开价五十万瑞郎。
收藏家里有知道三年前那起失窃案的，纷纷起了疑心。最终，在美国、瑞士和尼日利亚外交官的帮助下，确认了此人出手的就是赃物。随后完璧归赵，将贝宁青铜像送还。
可能是这事打草惊蛇了，包括伊费铜首在内的其余八件失窃藏品，都没继续出现。1994年，国际博物馆理事会（ICOM）出版《一百件失踪文物：非洲的掠夺》，将八件中的大部分都囊括其中。这意思，基本就是不抱什么找回来的希望了。
就在世界将此事遗忘之际，伊费铜首又出现了踪迹。2007年，比利时官方举办了一场拍卖会，拍卖一些犯罪分子被罚没的艺术品，其中就有伊费铜首。当地一名古董商，也就是开头那位大客户，拍下了铜首。
也不知这位是真懂行，还是随便拍一拍，总之他是捡了大漏。价值连城的伊费铜首，他最终只花了200欧元......
又过十年，这老哥来到了英国，也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后经大英博物馆专家鉴定，他带来的铜首，的确就是当年被盗的那只。
铜首是出现了，可问题更多了：
第一，铜首是怎么辗转流落到比利时，又怎么被官方罚没的？
第二，官方知不知道这铜首的价值？怎么就便宜卖掉了？如果不知道还好，知道的话，恐怕又是个天大的篓子；
第三，这古董商是不是真懂装不懂？否则的话，二百块钱随便买的艺术品，怎么隔了十年，突然想起来要卖到英国？还是说当时不懂，后来查到资料了？
对此，比利时官方无法做出解释，只是说当地的检方已经开始司法调查。尼日利亚当局气愤不已，国家博物馆馆长直接怒斥：比利时的无法解释“简直荒唐”。
至于那个古董商，BBC那边的记者联系上了，对方口风也很紧，只说不知其来源，反正是在官方手里拍下来的，怎么会怀疑是赃物？
也没毛病。
反正呢，经由比利时这边的一通操作，铜首的所有权到底归谁，彻底说不清了。一边觉得这是我们国家的瑰宝，只不过当年失窃了，现在我们拿回来天经地义；另一边当然也不满：我花了真金白银买的，怎么动动嘴皮子就成了你的呢？不是不可以还给你，拿钱就行。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边就开始扯皮了。2019年，尼日利亚代表团会见了这位古董商。尼日利亚这边求情，说你可以成为国际英雄的。
（尼日利亚代表团成员）
这老哥不要面子只认钱，说：“我不需要别人对我说好话，我要的就是钱。”一开始就直接狮子大开口，开价五百万欧元，后来一路谈判，一路降价，现在还是咬定三万九千欧不松口。
尼日利亚方面则坚持一毛不拔，说在87年就报告了铜首的丢失，绝不支付赔偿。两边就这么僵持了三年。
他们两家闹腾得欢，倒是便宜了英国。因为归属权一直没定，铜首就一直在英国这保管着，现在已经五年了......
英国警方坚持自己是中立的，一名官员说：“无论我们的私人偏好如何，都不能从个人手里拿走他的财产，这必须在尼日利亚政府和古董商之间解决。”
反正是冠冕堂皇的，不过鉴于历史，还真不好说。
（大英博物馆）
英国人也不是没提建议：冤有头债有主，比利时政府犯了这么个灾难性的错误，应该替尼日利亚这边付钱。比利时政府对此不予置评，大概也是挺无语......
流落三十多年，漂洋过海，辗转不知几家，铜首大概也见过不少类似的争吵和私欲。
至少艺术是无辜的。希望能早日完璧归赵吧......
2017年1月24，伦敦清冷，有雾。Woolley & Wallis拍卖行内，约翰·阿克斯福德（John Axford）经理等着见他的大客户，说是比利时来的，带了好东西。
大客户从包里掏出一件雕塑，说是自己做的。约翰一瞧，笑了，心说你小子蒙谁呢，这东西一看就古董，少说也六七百年了，你做的？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以极薄的青铜打造，做工精湛，栩栩如生，唯一缺点是脸颊上破了个洞。
在手里看了一会，约翰越看越不对劲，想起来当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那边报告过一起失窃案，丢的东西是什么来着？我想想......嗯，大概，好像，差不多，就是我手里这个？
这东西烫手啊，伊费铜首......无价之宝。如果不是赃物，至少值2000万英镑。
思来想去，约翰做了决断：“先生，你带来的雕塑的确是举世无双的艺术品，但我们卖不了，不仅卖不了，还得上交给警察。”
大客户就这么走了，丢给约翰一个烫手山芋。约翰这辈子没这么紧张过，愣是一天没敢挪开眼，生怕这东西丢了。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更愁了，睡是不睡？没办法，搁床边放了一宿。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了警察局。
问题是，这东西按说是赃物，英国警方其实也没有拿着的权利，要还回去吧，是还给尼日利亚，还是给那个比利时客户？再者说，这东西从尼日利亚丢了，怎么辗转到了比利时客户手里？这货不会是大老远来英国销赃的吧？
疑问太多，其实这事，还得从头讲起。
大约七百年前，尼日利亚西南，矗立着辉煌灿烂的伊费古城。伊费自古就有“圣城”之美誉。伊费之于约鲁巴人（西非主要民族之一），无异于耶路撒冷之于犹太人，是他们的精神圣地。
而在艺术上，伊费尤其辉煌，其中的佼佼者，莫过于伊费铜首：
其造型之精致，准确，不输二百年后的米开朗基罗。
快进到现代，1938年，16只铜首被意外发掘，其精美程度引起考古界极大震动，次年便送入伊费国家博物馆展览。没成想，二战都没把这几只铜首怎么样，最后却让几个贼给盗了。
八九十年代，尼日利亚盗贼极为猖獗，许多博物馆遭到抢劫，伊费博物馆也没能幸免。1987年，一伙窃贼闯入馆中，将守卫暴打一顿，随后带走了最值钱的九件藏品，其中就包括了伊费铜首。
然而这伙人显然并非普通贼人，他们是识货的。不懂行，如何能知道哪些藏品最值钱？
（伊费博物馆）
又过三年，许是觉得风头过去了，贼人开始销赃了。瑞士那边的收藏家接到消息，有人要卖一只贝宁青铜像（失窃藏品之一），开价五十万瑞郎。
收藏家里有知道三年前那起失窃案的，纷纷起了疑心。最终，在美国、瑞士和尼日利亚外交官的帮助下，确认了此人出手的就是赃物。随后完璧归赵，将贝宁青铜像送还。
可能是这事打草惊蛇了，包括伊费铜首在内的其余八件失窃藏品，都没继续出现。1994年，国际博物馆理事会（ICOM）出版《一百件失踪文物：非洲的掠夺》，将八件中的大部分都囊括其中。这意思，基本就是不抱什么找回来的希望了。
就在世界将此事遗忘之际，伊费铜首又出现了踪迹。2007年，比利时官方举办了一场拍卖会，拍卖一些犯罪分子被罚没的艺术品，其中就有伊费铜首。当地一名古董商，也就是开头那位大客户，拍下了铜首。
也不知这位是真懂行，还是随便拍一拍，总之他是捡了大漏。价值连城的伊费铜首，他最终只花了200欧元......
又过十年，这老哥来到了英国，也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后经大英博物馆专家鉴定，他带来的铜首，的确就是当年被盗的那只。
铜首是出现了，可问题更多了：
第一，铜首是怎么辗转流落到比利时，又怎么被官方罚没的？
第二，官方知不知道这铜首的价值？怎么就便宜卖掉了？如果不知道还好，知道的话，恐怕又是个天大的篓子；
第三，这古董商是不是真懂装不懂？否则的话，二百块钱随便买的艺术品，怎么隔了十年，突然想起来要卖到英国？还是说当时不懂，后来查到资料了？
对此，比利时官方无法做出解释，只是说当地的检方已经开始司法调查。尼日利亚当局气愤不已，国家博物馆馆长直接怒斥：比利时的无法解释“简直荒唐”。
至于那个古董商，BBC那边的记者联系上了，对方口风也很紧，只说不知其来源，反正是在官方手里拍下来的，怎么会怀疑是赃物？
也没毛病。
反正呢，经由比利时这边的一通操作，铜首的所有权到底归谁，彻底说不清了。一边觉得这是我们国家的瑰宝，只不过当年失窃了，现在我们拿回来天经地义；另一边当然也不满：我花了真金白银买的，怎么动动嘴皮子就成了你的呢？不是不可以还给你，拿钱就行。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边就开始扯皮了。2019年，尼日利亚代表团会见了这位古董商。尼日利亚这边求情，说你可以成为国际英雄的。
（尼日利亚代表团成员）
这老哥不要面子只认钱，说：“我不需要别人对我说好话，我要的就是钱。”一开始就直接狮子大开口，开价五百万欧元，后来一路谈判，一路降价，现在还是咬定三万九千欧不松口。
尼日利亚方面则坚持一毛不拔，说在87年就报告了铜首的丢失，绝不支付赔偿。两边就这么僵持了三年。
他们两家闹腾得欢，倒是便宜了英国。因为归属权一直没定，铜首就一直在英国这保管着，现在已经五年了......
英国警方坚持自己是中立的，一名官员说：“无论我们的私人偏好如何，都不能从个人手里拿走他的财产，这必须在尼日利亚政府和古董商之间解决。”
反正是冠冕堂皇的，不过鉴于历史，还真不好说。
（大英博物馆）
英国人也不是没提建议：冤有头债有主，比利时政府犯了这么个灾难性的错误，应该替尼日利亚这边付钱。比利时政府对此不予置评，大概也是挺无语......
流落三十多年，漂洋过海，辗转不知几家，铜首大概也见过不少类似的争吵和私欲。
至少艺术是无辜的。希望能早日完璧归赵吧......